在王座之上,格羅姆披着象征王權的披風,神色肅然。沃爾森站在人群末端,望着他,心中卻浮現出昨日兩人對話的回響。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走到了命運的盡頭。
按照慣常的邏輯,自己本該被揭發,與教廷為伍,接受那套虛僞而繁複的“淨化”儀式。從此告别塵世的财富與權勢,成為一個徒有虔誠之名的空殼——教廷的信徒。他的一切資産将如流沙般滑入他人之手,連同他在戰火中争奪來的榮耀一起,或者就像是天上掉下的餡餅一樣,砸在某個幸運的遠房親戚身上;又或許他的領地将被王國收回,除了他曾經的姓氏,再無任何印記表明他曾存在于這片土地。
從理智角度來看,格羅姆如果選擇将他交出,不僅無損于名聲,反而可以輕松斬斷一切舊債與承諾,幹幹淨淨地開始他的統治。沃爾森本以為,格羅姆會這麼做。
可他錯了。
直到昨日,在那空無一人的大廳裡,他低頭俯視那頭猛獸般的青年,對上那雙無比真摯的眼睛時,沃爾森有些動搖了。
他想到:“也許……值得相信一次?格羅姆看起來不像是擅長算計的人。”
他又不禁想到故事中的另一個人,安東尼。
“若是他,這筆賬恐怕早就在教廷的祝福聲中被一筆勾銷了吧。”沃爾森腦海中浮現出昨日那個骨肉相殘的悲劇。
“不難想象,那場難産的‘意外’,多半也是安東尼一手策劃。他的行為不隻是出于自保,而是為了徹底除掉所有潛在威脅與不穩定因素。有時候我甚至在想——若不是兩人年紀差得太多,我幾乎要懷疑他們是不是在襁褓中被抱錯了。那份冷靜與算計、心機深沉的,更像是智角的血脈;至于那個隻憑喜怒行事、不懂掩飾心思的……反倒像是個情感用事、未經雕琢的家夥。”
回過神來,沃爾森擺了擺頭,像是被自己的念頭嘲弄。畢竟,這件事放在狼人兄弟身上十分荒謬。
可是,有時候命運就是喜歡開這樣的玩笑,沃爾森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玩笑最後會在自己身上應驗。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王位加冕的儀式已然落幕,族人們卻未散去,轉而投入一場新的慶典。
即便戰争方才結束,格雷特族為了擁戴新的王者,依然在夜色中放聲高歌。他們圍繞着廣場上臨時改造的噴泉堆起柴火,烈焰躍動,照亮了每一張帶着笑的面龐。孩子們手牽手繞着火堆奔跑,戰士們坐在石凳上豪飲暢談
沃爾森接過一杯葡萄酒,酒液在篝火映照下泛着幽紅的光澤,即便盛在簡陋的木杯中,那份醇厚與馥郁也無損分毫。初入口時微酸,緊接着是綿密的回甘,帶着輕微的橡木氣息。這杯酒品嘗起來就像是這個獸人部族,在粗犷外殼下藏着厚重和堅毅。
沃爾森一邊喝着酒,一邊思考着接下來的事宜。他原本隻是想在這稍坐一會兒,便悄悄離開。畢竟再過幾日,等格羅姆處理完政權的交接,他就該提出那些等待已久的要求。那些在戰前簽署的契約、承諾與私下的口頭協議,如今都該變成實實在在的條文和土地。
但卻有人穿過人群與火光,徑直走了過來,在他身旁坐下。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嘿!你在這裡啊!”
不過任誰登上了王座,估計都會這樣喜悅。
沃爾森啜了口酒,與格羅姆寒暄道:“恭喜陛下,今日的陛下是整片大陸上最受矚目的王者。”
格羅姆聽到“陛下”這個稱呼時,本來揚起的嘴角微微一僵,笑意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就悄然收斂了。他的神情沒有明顯變化,但沃爾森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瞬的情緒轉折。于是他側頭看向對方。
格羅姆就這樣對上了他的目光。
火光在沃爾森的眼眸中跳動不息,那雙灰藍色眼睛在夜色下如同泛光的湖面,就這樣平靜地望向格羅姆。這讓格羅姆忽然有些恍惚——他意識到,從很久以前開始,自己便總是下意識地尋找這個人的身影。不管是在戰場、議事廳,還是今日這樣的慶典之夜。哪怕明明身邊圍着那麼多人,笑聲震天,他的目光還是總會忍不住在人群中尋找沃爾森。
或許就是為了被這雙眼睛注視着,專注而甯靜,就像是世界上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存在一般。這種想法給了格羅姆莫大的安全感。
沃爾森卻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識咳了一聲,移開了視線,卻還是能感覺到灼熱的東西落在他臉上,不知道是篝火的熱流,還是他人的目光。
空氣安靜得過分,詭異的沉默讓沃爾森有些尴尬,最終,還是他低聲打破這沉默:“我以為……陛下會和圖塔蒙他們一起慶祝。”
格羅姆被沃爾森的聲音打斷了發呆,他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的注視中回過神來,眼神仍然有些迷離地盯着沃爾森,聲音也有些低:“我看你一個人在這裡,我想來陪陪你。”
沃爾森聽到這話,心裡不禁感到一陣微妙的奇怪。明明他們之間并沒有特别深厚的情誼,可此時,格羅姆的語氣卻顯得如此親切,仿佛兩人已經有了許多的默契。
格羅姆繼續補充道:“還有……你别叫我陛下什麼的,感覺……太陌生了。” 即便自己一貫直爽,但卻從未對其他臣屬産生過這樣的念頭——那畢恭畢敬的稱呼讓他感到如此刺耳和冷淡,像一堵無形的牆,将彼此隔開。
“我知道了,格羅姆。”沃爾森開口道,他點了點頭,盡管心裡仍有些微妙,卻還是照着格羅姆的要求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