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光陰流轉,昔日的孩童已長成翩翩少年。
“梆、梆、梆——”
寝室的門被敲得震天響,那敲門聲急促又毫無禮節,幾乎不像是來拜訪,更像是要拆門。
門内的少年擡起頭來,眉目間依舊是慣常的沉靜,嘴角卻悄然勾起一絲淡淡的弧度。他沒有詢問是誰,也沒有一絲遲疑,快步走去開門。
——除了沃爾森,也沒人會這樣不講規矩地來找他。
然而,門打開的瞬間,走廊上卻空無一人。
正當艾利安微微側頭,一道黑影便從門側猛地撲過來:“嗨,艾利安——!”
這突如其來的驚吓,隻是讓艾利安睫毛輕輕一顫,眨了兩下眼睛。
“唉……你越來越沒意思了。”沃爾森頗為失望地抱臂哼了一聲,已經毫不見外地擠進門裡,一屁股坐到艾利安的書桌前。桌上還攤着幾封蓋有教廷徽印的密信,他卻完全沒在意,雙腿翹上桌面邊沿,一副“這裡是我家”的模樣。
艾利安關上門,也沒有在意那些機密文件是否會被“外人”看到——何況沃爾森對他來說,完全不是外人。随後,他拉了張椅子在沃爾森身邊坐下。
“你說你,教廷怎麼把你教成了一塊木頭。”沃爾森有些抱怨的語氣說:“還不讓你來上學。我們都多久沒見了!”
艾利安的語氣裡帶有一絲安撫,他向友人解釋道:“本來也是嬷嬷堅持我需要和同齡人一起長大。自從她回歸主的懷抱後,至聖冕下就親自接管了我的教導,這是我的榮幸。”
“得了吧。”沃爾森連連擺手,“他不是你親舅舅嗎?你現在都要這樣稱呼他了?真搞不懂你們教廷。”
艾利安張了張口,神色中有幾分為難,但終究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沃爾森敏銳地捕捉到好友的欲言又止。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決定換個話題:“你舅舅根本不會帶孩子,好好的人都被教成木頭了......”
“算了不說這個!”沃爾森突然眼睛一亮,湛藍色的眸子閃着興奮的光,說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坎貝爾玩幾天?我問過祖父了,他同意我帶朋友回家玩!剛好你也回來了,我們可以一起過去!我把奧達也帶回去,我祖父養狗最厲害了,他的獵犬一個個訓練得可乖了,希望奧達過去了,也能跟得上進度!”
他越說越興奮,那一瞬,艾利安仿佛又看見了當時把一隻髒兮兮流浪狗偷偷塞進自己懷裡的小男孩,那雙眼睛裡的喜悅是那麼的明亮。
記憶裡的沃爾森和現在的沃爾森在眼前重疊,可正因如此,艾利安的指尖卻開始顫抖。
他不敢回應。他不想說出口。他想維持這一刻——哪怕隻有短短一瞬——哪怕知道終将坍塌。
沃爾森正說到奧達,語氣愈發雀躍:“都不記得上次是什麼時候看到它了……它尾巴搖得正歡——”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艾利安的臉色。那是他前所未見的蒼白,更不用說艾利安在教廷的要求下本就不再怎麼外露情緒。但此刻,那張臉上迅速泛起一層冷汗,眉毛痛苦地擰作一團,眼神裡毫無光彩,隻是虛虛地看向沃爾森。
艾利安動了動嘴唇,卻沒能立刻發出聲音。片刻後,他才低聲開口,聲音幾不可聞:“奧達……奧達它……”短短幾個音節,卻仿佛用了他全部的力氣。
整個寝室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安靜,沃爾森的笑容還挂在嘴角,卻像被凍結了一般。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那個幾年來早已習慣不動聲色的聖子此刻露出近乎崩潰的神情。
“它……它已經回歸了主的懷抱。”
等到那句話徹底被說出後,沃爾森怔愣在原地,仿佛聽到了什麼不真實的笑話。
原先凝固在他臉上的笑容沒有消散,還是挂在他的臉上,卻帶有無比的牽強,他幹巴巴地扯了扯嘴角:“這個玩笑并不好笑……艾利安……”
但是他知道,友人能露出這樣的神情,就已經不是個玩笑了。
于是,他又立刻提高聲音,裡面透露出不可置信的慌亂:“這怎麼可能?我上次去它還活蹦亂跳的!它才六歲,正是最精神的時候,怎麼可能就……死了?!”
艾利安沒有立刻回應。他隻是閉上了眼睛,睫毛痛苦地顫動,嘴唇蒼白。整個人像是被困在什麼噩夢裡,連呼吸都變得遲緩。
自十三歲起,他便被正式接回教廷。之後的日子裡,艾利安變得沉默、冷靜,臉上的表情像是被歲月打磨得無懈可擊,但他和沃爾森的關系依然如舊。
沃爾森也逐漸習慣好友越來越不真實的非人感——據說是那位教皇冕下對于聖子的要求,導緻艾利安一直都是這副不為外物所動容的模樣。
直到此刻。
這是沃爾森和友人分别以來,第一次在艾利安的臉上看到神情如此劇烈的波動。
沃爾森的腦子亂成一團。他想象着奧達在布道途中為艾利安擋下襲擊、或者走失後不幸橫死街頭;他甚至腦補了一整個“聖子祭奠愛犬”的悲壯劇本——但都不及艾利安接下來的話殘酷:
“是我……是我殺了它……”
那聲音仿佛不是從聲帶發出的,而是從胸腔深處被撕裂出來的,每一個音節都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