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跑着,在寂靜無聲的夜晚裡,沃爾森拉着艾利安穿梭過梵提的大街小巷,最後停在一座建在城邊的小教堂前。
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教堂,馬廄就在它的後方,空氣中混着幹草與老木料的潮氣。沃爾森熟門熟路地鑽了進去,沒過一刻鐘,便牽出一匹溫順的褐色馬匹。
那匹馬仿佛通人性一般,沒有發出一聲嘶鳴,連馬蹄聲都放得輕輕的,溫順地用鼻子蹭了蹭沃爾森的手心。
等他牽着馬走回艾利安面前,後者依然站在月色下,神情有些呆滞,眼神迷茫地望着他,還沒從剛才的混亂與悲傷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沃爾森卻誤解了艾利安的沉默。他想,對方大概是介意他“偷馬”的舉動。
“你反正也偷跑出來了,等聖騎士反應過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教廷就全知道我們一起逃了……”他一邊把艾利安的袖扣拽下扔進馬廄裡,一邊解釋,“我留個東西給他們,總得讓人知道這匹馬是‘借’的,不是被偷的。再說了,教堂要是真心疼,他們想要就找教廷要好了。”
袖扣在黑夜中劃出一道無聲的弧線,最後悄無聲息地落進厚厚的幹草裡。
沃爾森說完,本來還想等艾利安自己跨坐上馬,但對方隻是用那雙剛哭過不久、還泛着紅的眼睛盯着他看。
沃爾森隻好自顧自地把人抱起來、安置到馬背上,嘴裡打趣:“行了,您是公主殿下,我是您的苦命馬夫。”
說完,好像是被自己說的話逗笑了一樣,他帶着笑意跨坐到艾利安身後,雙腿一夾,帶着人和馬一齊沖進夜色之中。
疾風撲面,吹散了艾利安的頭發,也将他腦中殘餘的渾噩一并吹散。艾利安微微轉頭,說了些什麼,可風聲太大,吹散了他的話語。
然而,沃爾森還是注意到了。
共騎一匹馬,前者的背脊貼着後者的胸膛,兩人之間的距離緊密非常。艾利安感受到背後,來自少年的胸腔傳來的振動,回應着他的問題:“去教廷,做你像做的事。”
沃爾森帶着艾利安一路向東,少年們在夜色中疾馳而行,神情卻全無畏懼。沃爾森一直用照明術為他們點亮前方的道路,那道魔法構築的光芒照亮了山徑與樹影。
身為教廷中精通光明魔法的聖子,艾利安自然知道照明術所發出的光芒是沒有溫度的,它隻是用來驅散黑暗而已。但他偏偏覺得那道由沃爾森施放的光芒,不知為何,暖得像是盛夏草坪上的陽光,不僅灑滿他的周身,更是穿透了他的心房,在他那顆脆弱的心裡悄然釋放着光與熱。
一路疾行了接近一個小時,終于,在艾利安的指引下,他們抵達了教廷聖殿外的一座小山坡。
沃爾森将馬缰拴好,随手撿起地上的枯枝,在手中理順成束,一邊動作不停,一邊嘟囔:“真不敢相信教廷竟把養育你的嬷嬷葬在這麼偏的地方……但願這樣黑燈瞎火的天裡你還能找得到路。”
艾利安原本情緒已然平複,聽了這話卻還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仿佛剛剛止住的哽咽又被勾了出來。
“哎喲,别别别,我錯了我錯了。”沃爾森舉起雙手做出一副投降的模樣,聳聳肩,“今晚你可真是敏感得出奇。走吧,我的公主殿下,請帶路。”
艾利安接過沃爾森遞過來的臨時紮好的簡易火把,在前方引路。小山坡上盡是低矮而密集的灌木叢,其中藏着荊棘和荨麻,稍不留神便能在皮膚上劃出火辣辣的痕迹。沒有經驗的聖子很快就被枝條勾住,他的袍角的絲線一根接一根地崩斷。
走在後面的沃爾森看着那道身影踉跄地穿過灌木,終于忍不住伸手将他扯回來,順勢把艾利安按到自己身後。随後,利落地揮手斬出幾道風刃,将兩側的枝葉割開。
“得了吧,聖子大人。”沃爾森想逗逗對方,讓對方好受一些,于是故作抱怨地嘟囔着,“你再這麼開路,怕是人還沒到,你的袍子就要挂成一根線了。等會兒給嬷嬷看到,又該皺着眉頭給你補衣服了。”
艾利安看着眼前那道用身體為他開道的背影,聽着對方的調笑,他知道沃爾森是在故意說笑,想哄他好受些,鼻尖卻突然一酸,哽咽再次湧上喉頭——隻有被關心的孩子,才會覺得委屈。
沃爾森沒聽見回應,微微回頭,隻一眼,便看見火光下艾利安眼眶通紅,淚水正悄然盈聚。
“我說你……”沃爾森有些無語地仰頭歎氣,心想:這家夥平時不動神色的,沒想到盡然這麼能哭。
他輕輕歎了口氣,伸手牽起艾利安的手,動作有些别扭,卻格外堅定。
“沒事的,”他低聲道,“一會兒你給嬷嬷道個歉就好。她脾氣那麼好,肯定會原諒你。你看,她總嘴上嫌棄奧達,但不還是養得那麼好?”
随即,他當着艾利安的面,将自己的褲腳故意蹭進一叢尚未清理的荊棘叢裡。
“喏,”他對着艾利安有些疑惑的目光,安撫地說道,“這下嬷嬷準知道,又是我幹的好事,指不定以為是我拿你的衣服去玩了。你放心,她不會罵你了。”
其實對于教廷的聖子而言,隻要衣袍略有污損,教廷便會為艾利安換上一套幹淨的法袍,根本無需縫補。嬷嬷也從未為艾利安縫過衣物。
但沃爾森就不同了。他離開家時隻帶了幾套衣服,囊中羞澀,又向來頑皮好動,衣物總是三天兩頭扯出破口。帝都的物價遠非坎貝爾可比,他自然也買不起新的。于是,每當哪件外袍被樹枝劃破、被泥水染髒,他便央求艾利安幫他帶去給嬷嬷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