緻我所深愛的瑟蘭迪爾，

我反複思考了我們的對話，試圖從那些字句裡找到哪怕一點遲疑以外的理由，但我失敗了。

那份互市提案，是我斟酌再三、反複推敲後才拟定的。我盡可能平衡了雙方的利益，甚至在某些條款中刻意讓出了你我都心知肚明的優勢。可你最終還是否決了它，理由是“無法将族群至于險境”。

我明白你身為王的責任，也明白精靈族一向遠離外界，但我終究不能不問一句：在你心裡，我始終是那個需要被提防的人嗎？

你說愛我，可你不信我。你說這是兩回事，可真的是如此嗎？如果你信任我，我們會發生這樣的分歧嗎？

你或許永遠也無法體會，我一遍又一遍地翻來覆去地想着我們的商議——你的每一句話，就是親手在我心口寫下的拒絕。我告訴自己這隻是政治考量，不是你對我的态度，但我騙不了自己。

我愛你，正因如此才難以承受你對我的疑慮。若我隻是個難以信賴的商人，那我倒甯可從未和你成為戀人。

願母樹庇佑，

沃爾森

那封信紙的邊角微微卷起，似曾被指尖反複摩挲。末尾的落款日期赫然是沃爾森離開精靈領地的第八日。

瑟蘭迪爾永遠也不會忘記沃爾森離開的日子。即便是在他漫長的生命中，都會記得一清二楚。

他本以為對方隻是賭氣離去，卻沒想到，在他看不見的時空裡，沃爾森獨自背負了怎樣的沉痛。

瑟蘭迪爾低頭望着信紙上那圈幹涸的痕迹，指尖微微顫抖。他從未見過沃爾森落淚，卻忽然确定這封信曾見證過那樣的時刻。

就在他低頭凝視那封舊信時，忽然注意到信紙下方還壓着一頁雪白的信箋。那是顯然另寫的，字迹潦草淩亂，仿佛寫信之人一時慌亂，急于将情感傾瀉出來：

我現在不适合見你。

我需要先冷靜下來。

否則我怕我會說出讓你後悔聽見的話，或者……我自己更後悔的話。

瑟蘭迪爾一語不發地撫過那一行字。紙上的筆痕尚有些微凹陷，他指腹沿着字迹緩緩描摹，仿佛能感受到借此感受到沃爾森的心情。那種由心底蔓延而出的自責與哀傷，浮現在他眼中。

他甚至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若當時能夠意識到沃爾森内心所受的煎熬，并給足對方安全感，也許對方就不會陷入後來的噩夢。而今，得知沃爾森曾被擄入深淵，瑟蘭迪爾簡直心都要碎了，恨不得以己身代替對方受苦受難。

“難怪他沒讓我與獸人一同前去，”他低聲自語，仿佛在替沃爾森辯護，又像是在向自己認罪，“……這個時候，他的确也需要獸人的助力，我不能再去給他添亂，讓他分心。”

于是，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坐回沙發上。難熬的等待時間裡，瑟蘭迪爾一邊想象見面後的情景，一邊痛苦地閱讀着信上的内容，好讓自己意識到，自己到底給沃爾森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當然，他并不知道，喚起他無數回憶與愧疚的信，是沃爾森剛剛才寫成的。

沃爾森先寫好了第一封信。關于日期方面，他其實并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精靈領地的，隻記得是在滿月之後的某天。他便随手胡謅了一個日期，隻是為了能刺中瑟蘭迪爾心底那處柔軟得無法抵禦的傷口。

然後，他取來最淡的茶水，在信紙上潑灑一層，又用光明之力迅速蒸幹水迹，使其泛黃發皺，留下時間的痕迹。

随後，将信紙塞進門縫中反複開合，利用木闆與信紙之間的摩擦，在紙面上留下縱橫交錯的折痕，仿佛那是寫信人躊躇難決時進行的折疊，是一次又一次欲寄還止、猶豫彷徨的見證。

至于最後的“淚痕”就更簡單了。他随意滴了幾滴清水在信紙角落，用相同的方式将其烘幹，那些幹涸的水漬立刻變成了“淚痕”，仿佛曾有一雙眼，為這封信痛哭失聲。

所剩的時間已不多。在管家以他特有的冗長腔調開始說出那一連串繁文缛節的歡迎辭時，沃爾森才匆匆草草地寫完第二封信。然後，他将信交給男仆，再由其轉交給管家，一切發生的是那樣恰到好處。

針對瑟蘭迪爾的布局，完成了。

在瑟蘭迪爾于客廳靜坐、神思恍惚之時，讓我們将視線移向另一端的書房。

門外的男仆正欲舉手敲門，卻隻來得及擡臂，便被格羅姆一把推開了門，自行闖了進去，門扉随後重重關上，阻擋了外人的一切窺視。

幾乎沒有一絲猶豫，格羅姆像是被饑渴折磨多日的野獸一般撲向沃爾森，緊緊貼住了他。

“唔——别抱那麼緊……”沃爾森的抗議剛剛出口，便被格羅姆幾乎令人窒息的擁抱所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