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塵被歸庭客明裡暗裡的那些話刺激的不輕,他沒心情回自己房間,而是轉身就離開衙門,在街上胡逛起來。
此時已經是夜裡了,雲海塵漫無目的的走着,一開始隻是為了發洩心中怒火,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月聽窗門前,等他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擡起,并且敲了三下門。
他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似的,猛地收回手,心裡一邊希望沒人聽見,可一邊又暗戳戳的期待什麼。
雲海塵像個石墩子似的在原地僵了一會兒,屋内安安靜靜的,并沒有人前來開門,雲海塵心中忍不住失落,像是一顆被抛棄了的蛋,剛要孤零零的滾到别處,可一轉身,腳步就再也挪動不了半分了。
箫人玉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一身青衫快要與夜色融為一體,清瘦的身形自有一種與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的清冷,如同被遺忘在世間踽踽獨行的孤影,看得人心頭一動,有種難以名狀的吸引力,箫人玉的目光落在雲海塵臉上,饒有興緻的問:“雲大人?好久不見啊。”
這一聲輕喚将雲海塵神遊的思緒召回,他有點兒呆愣的“嗯”了一聲:“……是好幾日不見了。”
箫人玉笑了笑,故意惹他心猿意馬:“五天。”
“嗯?”雲海塵徹底回神:“五天不見了麼?”
“是啊,雲大人貴人事忙,不似草民閑散,鋪子裡沒什麼生意,草民隻能掰着手指頭過日子,順便數一數上次見到雲大人是什麼時候。”
他這話的意思是,他其實一直在惦記自己麼?雲海塵突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暗喜:“你……數這個做什麼?”
箫人玉笑了笑,心道:數隔了幾天沒對你動手了。
不過這話他沒說出來,而是用一種朦胧兩可的借口敷衍過去了:“就當我在自作多情吧。”他走上前要開門進去,可“自作多情”四個字卻像一道春雷,劈的這天地間驚蟄伊始,萬物複蘇,連雲海塵這塊朽木也跟着發出新芽,他忍不住追問:“自作多情是什麼意思?”
箫人玉推開門入内,雲海塵也厚着臉皮跟進去,分明沒被邀請,但他就是跟在箫人玉身後,像個啼鳴報曉的公雞似的,一個勁兒的叫喚:“說啊,自作多情是什麼意思?”
箫人玉被他追問的煩,猛的一轉身,雲海塵始料未及,險些撞上他,連口舌都變得笨拙起來:“你……”
“堂堂巡案禦史,自作多情四個字不明白麼?”箫人玉并未直言,可他話裡話外都帶着一股暧昧之意,惹得雲海塵心弦波動,心跳亂的像雨水敲擊在鼓面上的鼓點:“還是說你偏要我親自說出口,好彰顯你神通廣大?”
“不是……”雲海塵解釋:“我沒這樣想。我就是……沒想到你……”
箫人玉卻故意反問:“你是沒想到,還是猜到了但覺得惡心?”
“沒有!”雲海塵微微睜大雙眼:“我何時這樣說過?”
“但你過去這幾日,都故意避開月聽窗走,”箫人玉仰頭,窗外的月色劃過他的眼眸,留下一縷讓人心馳神往的缱绻:“好幾次呢,我都看見了。”
“我……我那是……”雲海塵垂在袖中的手攥起又松開,像是要借這個動作緩解自己的緊張:“沒有,不是在躲你。”
“好吧,”箫人玉并未打算追究:“那你今日又來做什麼?還是為了問話?”
“呃我……”雲海塵也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為何會像個遊魂似的飄到這兒:“我就是來确認一下,金家有沒有來找你的麻煩。”
“不勞雲大人記挂,草民好得很。”箫人玉笑的客套,仿佛方才那點兒暧昧隻是海市蜃樓的假象而已。
雲海塵的心剛被暖烘烘的捧起,卻又因為對方此刻恰到好處的分寸回落了些許,就像是一隻被牽着的風筝,忽上忽下的難以安定:“喔,是麼……那就好。”
箫人玉眼見他上鈎了,又故意将人推遠:“既然看過了,那草民就不多留雲大人了。”
這是要送客的意思,雲海塵的心又涼了幾分,箫人玉這若即若離的态度,實在讓他難受的緊,偏生自己又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思,因此也沒有借口賴着不走。
他落寞的“噢”了一聲,兩腿就像是灌了泥漿似的,沉的擡不動,隻能磨磨蹭蹭往外挪,箫人玉見他這般失落不舍的模樣,忍不住又生出戲谑的心思,壞心眼的問了句:“雲大人以後還要躲着我這鋪子走麼?”
雲海塵一聽這話,原本就慢吞吞的腳步登時就走不動了。他每次來月聽窗,每次都受折磨,前幾次是被箫人玉玩弄、扇巴掌,今日卻在自己心上反複的試探,就像用指甲輕輕刮擦一樣,不痛不癢卻酥酥麻麻的,力道不重,但足以讓雲海塵顫上幾顫。
他終于再也忍受不住,雖然自己的心意不明,可箫人玉的态度卻像是别在衣襟裡的一根針,時不時的就要紮自己一下,如果不把這根針剔出來,他往後數日都無法安穩。
因此雲海塵頭腦一熱之下,轉身問道:“箫人玉,你到底是讨厭我還是喜歡我?”
箫人玉的眼神露出明晃晃的訝然,仿佛沒料到雲海塵會這麼直白的問出口,他以為自己欲擒故縱的本事還不夠厲害,還要再吊對方幾日才行,卻沒想到雲海塵這麼……青澀?連這點兒手段都招架不住。
“我不讨厭你。”箫人玉将得逞的笑意掩飾成親善柔和的模樣,朦胧兩可的回道。
可雲海塵卻聽的暗火陡生。你看,他又這樣!話說的不明不白,對自己的态度也引人遐想,讓自己忍不住誤會,卻又忍不住期待。
“可你也沒有明确的說過你喜歡我!”雲海塵今日非要得到一個答案,憑什麼每到深夜輾轉難眠的那個人總是自己,憑什麼他就隻能握着那個從别人手裡搶來的瓷罐兒聊以慰藉!
難受的、酸澀的人總是自己,偏偏罪魁禍首還自在的跟沒事兒人一樣,白日在家躲懶,夜裡出去閑逛,遇上自己這受害者了,還能泰然自若的問上一句“你今日來做什麼?”
我來做什麼?我魔怔了所以來你這行不行!
雲海塵不依不饒,可箫人玉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對方的愠怒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他更不會讓自己落入不利的境地,因此箫人玉原話奉還:“那雲大人現在這麼問,是因為喜歡我還是因為讨厭我?”
“我當然……”雲海塵陡然噎聲。像是從水中突然被撈起,從内到外都透着股濕漉漉的涼意。
對啊,自己到底為什麼這麼在意箫人玉的态度?而且這跟他姐姐的案子有什麼關系,就算弄清楚了,究竟又有何用呢?
雲海塵也理不清,他沒遇見過這種事情,不知自己這種複雜的情緒,到底是因為自己道行太低無力分辨,還是真的紅鸾星動了,總之雲海塵僵在原地,像隻被掐住脖子的雞,一個字也吭不出來。
箫人玉也不為難他,而是十分貼心的走到他身側,低語道:“雲大人,不如等你先把自己的心思弄清楚了,再來問我方才的話。”
他又貼的這麼近,身上那股子淡雅的幽香,就像是一縷咒術,神不知鬼不覺的鑽入雲海塵的大腦,牽引着他偏過頭去,垂眸看着箫人玉的眼睛。
箫人玉真的很好看。
他漆黑的眼底流轉着細碎的光,像是一片誘人深陷的星海,明知那裡是神秘莫測的奇境,可他周遭的氣韻就像是一張瞧不見的網,将人捆縛住又拽進去,迫使獵物淪陷其中。
雲海塵的腦子空白了少傾,他呆愣楞的看着箫人玉,什麼也沒想,片刻後,忽然鬼使神差的低下頭,似乎想去一親芳澤。
可就在嘴唇即将碰到箫人玉的時候,對方卻殘忍的出聲了:“雲大人,你做什麼呢?”
雲海塵驟然驚醒,仿佛從夢魇中掙脫,整個人都有種不真實的錯愕:自己在幹什麼?
自己是昏頭了不成?怎麼會有想要親近他的想法?
雲海塵慌亂的擡起頭,他的意識回歸身體,暗罵自己鬼迷心竅,可胸膛掩蓋不住的起伏卻暴露了此刻的緊張,雲海塵盡力克制,過了一會兒才舔了舔唇,幹澀的開口:“對不起,我……我無意冒犯。”
箫人玉渾不在意:“沒關系。”雲海塵本以為他是心腸大度不肯與自己計較,卻不料對方下一刻說出的話實在讓他苦澀難言:“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了。”
雲海塵的呼吸重了一瞬,箫人玉這話連譏帶諷,偏偏又是在如此暧昧的情形下說出的,委實讓人難堪。
雲海塵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像是被泡進醋缸裡了一樣,每喘息一下都帶着酸氣,直直的往心窩裡嗆。
他沒說話,倒是箫人玉再次開了口:“雲大人,還記不記得我上次說,你不如金照古?”
雲海塵沒應聲,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安靜的聽着對方接下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