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告成了?箫人玉在心中暗想,比自己預想的要簡單,可雲海塵這麼直白又熱烈的直抒胸臆,卻讓他覺得局勢有些不受控了。自己處心積慮這麼久,本以為雲海塵會不聲不響的咬鈎,随後将這份情思藏在心裡,任由他驅使、調教、利用,卻沒成想對方亂拳打死老師傅,不管不顧的說了一番真心話,反倒讓自己亂了陣腳。
箫人玉直愣愣的僵在他面前,對方如今的情形分明正中自己下懷,可他卻覺得這份心意炙熱的燙手,箫人玉的手微微顫抖,雲海塵以為他又要含混不清的敷衍過去,便用力握了握,小心翼翼的催問:“箫人玉,說啊?”
箫人玉盡力抑制自己心中的波動,暗暗提醒自己:想想你的目的,事情到了如今這一步,早已是覆水難收,有這個閑心憂慮别人,還不如多心疼心疼自己。箫人玉,别心軟,别心軟。
他吐出一口氣,仿佛下定決心似的:“我如果說不喜歡你,你要怎麼辦?”
這應當……不是拒絕的意思,雲海塵一顆心高高揪起,說不緊張是假的:“沒關系,我可以等,也可以對你好,努力讓你喜歡我。”
“可是你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離開興平縣返京了,難不成我今日為了你這句喜歡,往後就要日日遙思麼?”
這個問題雲海塵還真沒來得及思量,他今日對箫人玉剖白心意,完全是一時沖動,因為這份喜歡實在擾的他不得安生,如果不說出來,恐怕往後都沒個安穩覺可睡,所以雲海塵忍不住了。
“我還沒想到這一點,”雲海塵并沒有敷衍對方,或者是輕易承諾什麼“絕對不會兩地分離”之類輕飄飄的話,他真摯的問箫人玉:“你希望我怎麼做?留下來,還是帶你去昭京?”
箫人玉卻永遠比他狡猾:“你能為我做到什麼地步?”
好吧,又将這個問題抛給了自己,許是雲海塵潛意識裡料到箫人玉不可能直截了當的回答自己,倒也沒露出什麼異色,他認真的看着箫人玉,話說的很慢,但每個字都裹着他沉甸甸的情意: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來,我一時半會兒的應當做不到,畢竟興平縣縣衙中并無開缺,并不會多留我一個冗員,因此我隻能向陛下奏請,自請在距離興平縣不遠的地方上任,再徐徐圖之。而且京中還有些要務、庶務也需要一段時間去交接,如果不出意外,離開後的半年内我就能回來。”
箫人玉靜靜聽他說着自己的打算,是真是假他分辨的出來,自然也能看得清雲海塵眼底那灼灼動人的愛慕和期待:“如果你願意随我回到昭京,可以住在我府上,也可以租一處宅子,不過昭京的宅院有些貴,我希望你不要與我見外。你若是想繼續科考,就安心在我那兒讀書,如果想把月聽窗的生意開到昭京,我就為你尋一個鋪子,等我以後散了衙,就去鋪子裡幫你,然後咱們兩個再一起回府。”
這種細水長流的溫馨日子實在聽的人心生向往,短短幾句話,雲海塵把暫時能想到的都為他打算好了,甚至讓箫人玉産生了一種,自己真的能夠過上那種閑适生活的錯覺,可現實和假象差距懸殊,箫人玉并不會為此沖昏頭腦:“可我現在是賤籍,《昭律》裡規定了,良賤相婚者,需離異①,恐怕你也會受人非議的。”
雲海塵卻并不擔心這一點,他甚至一點兒都不在乎:“我知道你的賣身契來的蹊跷,不管是你的案子也好,還好是你姐姐的案子也好,我一定會查清楚,還有冤之人一個清白,就算最後無法證明賣身契是假的,也有為你脫去賤籍的法子,哪怕金家就是不肯放過你,我也并不會因為你賤籍的身份就心有芥蒂,因為天底下有很多個箫人玉,但能入我心裡的,就隻有眼前這個。”
箫人玉聽見自己的心跳亂了一瞬,但也隻是一瞬而已,他并不會為這些虛無缥缈的話痛哭流涕,他比誰都清醒,也比任何人都絕情:“那如果,有朝一日你查明真相,發現我并不是無辜的那個呢?你要親手将我送進獄中麼?尊奉多年的科條和我,你會偏向哪一方?”
這個似乎問題難住了雲海塵,他微微蹙了蹙眉,像是在想一個兩全之法,可這個問題很刁鑽,雲海塵身為三司官員,自當以《昭律》為最基本的準繩,箫人玉讓自己在這二者之間選一個,相當于在負天下人和負心上人之間作抉擇。
雲海塵想了良久,沒想到一個兩全的答案,他看着箫人玉歎了口氣:“你就知道刁難我。”
箫人玉早有預料,一個大理寺的官員,怎麼可能違背律例:“想不出來就……”
“但是……”雲海塵卻并非想不出來:“如果你下獄了,我就去自請當個獄卒,日日守着你。如果你被流放,我也随你一道前往煙瘴之地,哪怕你十惡不赦被處以斬刑,那我也一定去給你守墓,十年、二十年都好,直到我再也清理不動你墓前的野草,我就勞煩别人将我葬在你的墓旁,此後每一個日升月落,都有我與你共賞,總之不論你在哪兒,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都不會讓你獨往。”
箫人玉怔怔的問他:“那你的仕途呢,不要了?”
雲海塵笑了笑,心甘情願的說:“守着你并不等于放棄自己的仕途,無非是方式不一樣了而已。我身為大理寺右少卿,在遇見你之前,護的是芸芸衆生,可在遇見你之後,你就是我的衆生。我雲海塵,不會做出對得起天下人,卻唯獨對不起自己心上人的事情。”
“雲海塵,”箫人玉的鼻尖有些酸熱:“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
雲海塵幾乎是想也沒想就回應道:“可認識你的路我走了三十二年。”
箫人玉輕輕笑了一下,他的眼眶有些濕熱:“說得好聽,可如果你食言了怎麼辦?”
“我也怕你覺得我佻達,既然你問了,那能不能給我一個證明的機會,順便時時監督我會不會違背自己今日的話,好不好?”
雲海塵真的拿不準箫人玉的心思,他審過那麼多的嫌犯,不管面對何等窮兇極惡之徒,他向來都是從容冷靜、遊刃有餘的,可唯獨在此人面前,雲海塵青澀且笨拙,以往所有窺探人心的手段都變成了班門弄斧的表演。但是他相信箫人玉的眼睛就像是一面照妖鏡,斷的明魑魅魍魉,映的清赤子之心。
“箫人玉,好不好?”雲海塵晃了晃他的手,心裡不免忐忑。他連說話的聲音都不敢太大,就怕自己的唐突會驚惹到此時此刻的溫情。
箫人玉垂眸看着他,眼角含笑的弧度,像是一把沒開刃的溫柔刀,飛旋進了雲海塵的心坎兒裡,雲海塵連喘息都覺得憋悶起來,他不敢催問,隻能仰頭等着箫人玉開口,如同一個虔誠的信徒在聆聽佛音,房間内安靜了半晌,可雲海塵卻覺得很長,長到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沒聽見、甚至遺漏了箫人玉的話,長到他按耐不住性子,想再問一遍的時候,箫人玉才終于舍得開口:
“舉頭三尺有神明,雲海塵,你要記得自己今日說過的話,還有,從今日起,你要将我奉為你心中一等神靈,若有一天你背棄了我,即便漫天諸佛饒恕了你,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知道麼?”
雲海塵眼神一亮,雀躍之意如同清泉從幹枯的泉眼湧現,随後不斷漲滿甚至溢出,雲海塵激動的站起身,兩手緊攥着箫人玉的胳膊,驚喜的問:“你……你這是同意了?哈哈哈……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不然我不安心!”
箫人玉隻重複狠話:“我說,若有一天你背棄了我,即便漫天諸佛饒恕了你,我也不會讓你好過,這次聽清了?”
“好好好!”雲海塵一把将箫人玉攬入懷中,在他耳邊一遍遍的說:“我情願栽在你手裡,箫人玉,别放過我,你這輩子都别放過我!”
雲海塵喜悅到幾近癫狂,箫人玉覺得他反應誇張了些,便想讓他冷靜冷靜,可剛要開口,就聽耳邊人先讨打的問了句:“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對你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了!我可以親你麼?除了親你之外,我還能更過分一些麼?”
真是好煞風景、好會說話的一張嘴!箫人玉喉頭一梗,有點兒費力的抵開他一些,随後一揚手,“啪”的便落在他臉上。
雲海塵樂極生悲,前一瞬還美的天旋地轉、暈暈乎乎,下一刻就被自己喜歡的人扇了巴掌,他擡手捂着臉,有點兒無措、委屈的問:“怎麼……又打我……”
箫人玉眯了眯眼睛,語氣危險的問:“原來你今日對我說這些好聽的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不是……我……我就是問問……”雲大人可憐兮兮的解釋:“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再等等,反正我肯定不會強迫你的。”
箫人玉冷哼了一聲:“别做出這幅可憐模樣,你自己犯賤讨打,誰也怨不得。”
“好好好我賤我賤。”雲海塵可真是賤的沒邊兒了:“你下次能不能換着邊打,總打這一側怪疼的。還有,既然出了氣,那也别讓我白挨這一巴掌,給我親一下,行不行?”
箫人玉實在沒料到他還惦記着這茬,簡直快氣笑了:“雲海塵,旁人至少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這還疼着呢,就非得自找一頓不痛快才肯消停?”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雲海塵犯賤,天下人難阻,他今兒是鐵了心要得逞不可:“對,你就讓我親一下,就一下。”
箫人玉覺得他此時像個使勁兒往自己懷裡鑽、眼巴巴等着自己摸頭誇一聲“好乖”的狼崽子,雲大人這幅收起爪牙的乖順模樣,實在讓箫人玉不忍拒絕。
摟在自己腰間的手箍的很緊,箫人玉知道他今兒要是不得償所願,怕是會一直賴在這兒煩自己,于是便噙着一抹笑,擡手撫上他的後頸,手腕輕輕一用力,雲海塵便順勢的低下頭,他在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裡,迎上了箫人玉仰頭賜予的親吻。
肖想已久的美夢變成了事實,雲海塵被這期待已久的恩賜喜暈了頭腦,他攬在箫人玉身後的手下意識用力,想要對方貼近自己一點,再貼近自己一點,恨不得要把對方的靈魂都藏進自己的方寸之間,從此後,心髒跳動的每一下都伴随着箫人玉三個字,骨縫裡、經絡裡、血肉裡,都烙印下他們互相喜歡的證據。
雲海塵比箫人玉要強勢,他親吻的勢頭如同他表面兒上看起來那樣強硬、不容抵抗,使得箫人玉喘息費力,頭腦漸漸有幾分昏沉,連搭在雲海塵肩頸上的手也失力滑落,但雲海塵并未因此就憐香惜玉,他握住那隻滑落到自己胸前的手腕,用一種自己恍然未覺、卻幾乎要捏碎對方的力度将其禁锢住,箫人玉吃痛,可偏偏張不開口又說不出話,隻能在被攻占到微微後仰時,羞惱的咬了一下對方的下唇。
雲海塵“嘶”的一下離開了箫人玉,兩人喘息未定,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喑啞着問了聲:“為什麼咬我?”
箫人玉轉了轉被他鉗制的手腕:“疼,松手。”
雲海塵卻覺得不能事事都被他拿捏,否則以後這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因此他沒松開,但是力道減輕了幾分,得寸進尺的說:“箫人玉……我想疼你。”
這幾個字說的隐晦又不隐晦,箫人玉即便再逢場作戲,也不免覺得臉頰有些發燙,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隻是語調卻比平日軟了三分:“雲大人費心查清草民身上的案子,就算是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