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塵按下心中疑窦,沒再問什麼,反倒是曲江青還惦記着一事:“小玉,你姐姐的屍骨葬在何處了?”
箫人玉目光一緊,語氣帶了幾分冷意:“曲少卿問這個做什麼?”
他這話的态度與之前相差甚遠,不光是曲江青,連歸庭客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一驚!
曲江青疑惑道:“當日你聽聞自己姐姐的死訊,從京城趕回來見到你姐姐的屍首後,為何不請仵作驗屍?”
“這話我已經告訴過雲海塵了,我見過我阿姐的屍體,确實是溺亡的,因此不需要請仵作驗屍。”
箫人玉話中的敵對和抗拒之意太明顯了,這讓曲江青多少有些不舒坦,因此說話的語氣也冷硬了幾分:“好,既然如此,你就隻管告訴本官,你姐姐的屍身埋在何處了便是。”
箫人玉面如寒霜,冷笑着問:“怎麼,曲少卿是要開棺驗屍麼?我怎麼記得《昭律》中明令規定:‘凡發掘墳冢見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裡,已開棺椁見屍者,絞。①’曲少卿難不成要知法犯法?”
曲江青不知道箫人玉這股子莫名其妙的敵意是打哪兒來的,更不知道自己好兄弟雲海塵前幾次問話的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不禁怒上心頭:“箫人玉,我等今日前來問話,是為了查清你姐姐的案子的,你若這般不配合,你姐姐的冤情便一直不能昭雪!況且你以為你言辭恍惚我們就不能從别處打聽到麼!”
“那你去打聽啊!”箫人玉才不怕别人對他耍官威,别說是大理寺右少卿和左少卿,就算是前後裡外四面八方的少卿都來了,他也一樣照罵不誤:“你指望誰告訴你?燕鴻雲麼?他巴不得将這個案子拖到你們回京,然後再一次封藏起來!”
此言一出,三人俱是一愣,雲海塵急問:“燕鴻雲真的與你姐姐的案子有關系?你還知道些什麼?告訴我。”
箫人玉瞥了他一眼:“燕鴻雲跟我姐姐的案子沒關系。”
雲海塵隻當他是在說氣話,剛想再次開口勸解,箫人玉卻将他的話堵了回去:“不騙你,我說的是真的。”
歸庭客問:“那你為何說他巴不得将這案子一直拖下去?”
箫人玉聞言勾了勾唇角,譏嘲的意味盡顯:“從我和金照古那樁案子到現在,已經快過去一個月了,你們查我姐姐的案子,都查到些什麼了?看似很多線索,可每查出一個線索都會扯出一個新的疑點,對不對?”
箫人玉一字一句,針針見血:“你們查到褚橫霜在三年前想買我們家這間鋪子,但我姐姐沒答應,你們便由此懷疑褚橫霜懷恨在心,故意與金照古聯手算計我,并在當日将我引去香行處二樓,可偏偏蘭玉秋買香粉是在案發五日之前,那時候你們還沒有來到這興平縣,也就沒有宴請一事,因此蘭玉秋來我這兒買香粉并不是褚橫霜授意的。你們這條線索便廢了,對吧?
時府你們也去過,時姐姐定然也告訴了你們,當日她得知我阿姐溺亡的消息,是香行處的宓兔告訴她的,可蹊跷的是你們去香行處的時候,褚橫霜又告訴你們,宓兔早就不在香行處做工了,現在你們遍尋此人卻始終找不到丁點兒蹤迹,對不對?
當日金照古在衙門裡說我早在兩年前就變成了金府家奴,是我姐姐親自簽下的賣身契,還有媒人花杏曉作證,可花杏曉那日所言分明有假,你們可曾再去問過她?雲大人,你可曾再細細的看過那張賣身契!
還有金照古!你們查過金照古了沒有!燕鴻雲為何對金永瑞那個老匹夫畢恭畢敬、卑躬屈膝,多少日了,你們到現在還未查清麼!”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眼角隐隐發紅:“雖然此案已經時隔兩年,個中線索證據找尋起來十分不易,但該問的你們不去問,該審的你們不去審,卻偏偏隔三差五跑到我這受害的一方問話,我不該氣麼!”
箫人玉誰的面子都不給,破口大罵的時候一視同仁,這一點雲海塵早已領教過了,但曲江青這是第一次見箫人玉,萬萬沒料到此人脾氣這般的……烈性。
奈何他說的都是事實,雲海塵和歸庭客兩人,十幾天了,确實就隻查到這麼點兒東西,因此人家發這頓脾氣也是理所應當的。
但是這跟他曲江青有什麼關系啊!他才來到興平縣不過兩日而已!
眼看着曲江青大怒之下忍不住要發火,雲海塵趕緊示意歸庭客将人拽走,自己把箫人玉拉到裡屋去安撫。
進屋後,雲海塵将人攬進懷裡,沒有指責箫人玉不應當随意發脾氣,而是溫聲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委屈,有什麼不痛快的地方沖我來,好不好?”
箫人玉真的氣得不輕,他的胸膛因劇烈喘息而起伏不定,即便被雲海塵抱着,都難消怒意,雲海塵一遍遍的輕拍着他的後背低聲寬慰,換來的卻隻是箫人玉越發委屈的情緒,最後他沒忍住,竟伏在雲海塵肩窩上低低抽泣了起來。
淚水是溫熱的,順着箫人玉的眼眶流到了雲海塵的衣襟上,他嗚咽的聲音聽的人心都要揪成一團了,雲海塵為他的難過而難過,再開口時嗓音也跟着低啞了幾分:“對不起,都是我太無能了。”
箫人玉哭的情難自抑,一句話也應答不了,凄涼的哭聲鑽進耳中,雲海塵光是聽着就覺得黯然傷神,他有點兒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哄,但又覺得不能讓他一直哭下去,隻好低頭吻了吻他的耳垂,低語了一句:“再給你一刻鐘的時間,好不好?”
箫人玉将頭埋的更深了,他主動伸出雙臂環上雲海塵的腰,帶着鼻音含混不輕的“嗯”了一聲,雲海塵聞言輕輕笑了一下,哄小孩兒似的哄他:“我家掌櫃的好乖。”
玩笑似的一句話,還真把箫人玉逗樂了,他哼笑了幾聲,方才低落沉悶的心情已經慢慢轉好,便擡手拭去自己臉上的淚,紅着眼眶對雲海塵強笑:“又胡說,分明前不久還打你了。”
“那也是我讓你打的。”雲海塵就吃他這一套:“我倒願意你生氣惱怒的時候打我一下,然後就此揭過去了呢,好過你憋得這樣傷心難受,我瞧着也像是在受剜心之苦一樣。”
箫人玉低罵道:“油嘴滑舌。”
“沒有,我說的是真的。”雲海塵輕輕撫上他的側臉,語氣軟款的好似三月新生的粉嫩桃花,從裡到外都是溫柔的:“所以你以後有火就發洩在我身上,我皮糙肉厚,挨你一巴掌并不覺得如何,但看你哭我卻真的難過。”
“你這是在縱容我毆官。”箫人玉的心情應當是真的好了許多,竟有心思跟他論起科條:“《昭律》中不是說了,‘凡奉制命出使而官吏毆之,及部民毆本屬知府、知州、知縣,杖一百,徒三年。②’若是被衙門裡的人抓到我這個把柄,豈非立馬便可對我用刑。”
可雲海塵卻另有歪理:“對啊,這條律例說的是官吏毆打奉令出使的官員、以及當地百姓毆打知府、知州、知縣,一則你不是官吏,二則我不是知府、知州、知縣,我是巡案禦史,因此這條律例罰不得你。”
箫人玉破涕為笑,他的火氣已經全消,也能冷靜下來與雲海塵說話,見他這樣耐心的對自己,便愧歉道:“對不起,方才那些話,都是我氣急了随口說的,并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你和歸大哥為了我的案子日日忙碌,我都是知道的。”
“你說的也都是真的,我們又怎會怪你呢。”雲海塵垂眸看着他,眼中的溫情像一方暖熱的湯泉,将箫人玉浸在其中:“告訴我,為何不願意我們開棺驗你阿姐的屍身?”
“我……”箫人玉遲疑了一瞬,才道:“阿姐已經故去兩年了,如今再驚擾她的神魂,我于心不忍。”
“可你姐姐的死因到現在還是個謎,因此早晚都要驗屍的,知不知道?”
“……好。”箫人玉勉強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