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聞言忙低眉垂目，側身避開那雙含笑的眼，尴尬應道:“啊，對、對。”

“秦奶奶，我還要去下一家報喜，就不久留了。”園丁優雅起身，不動聲色為怯懦模樣的少女拍了拍肩頭沾染的塵埃，“你們也早做決定，要是娃兒确定不去，也好盡快通知學校，說放棄名額的事。”

“你家裡不需要這筆錢，多的是家裡條件不好的娃補上，占着名額不放沒意思的。”

秦茵的奶奶讪笑着送老師出門，轉頭憤憤回了屋。

吃過晚飯，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左思右想，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拜訪自己所剩不多的三五好友确認情況。

一群老家夥書沒讀過幾本，消息倒是靈通，确定現在的世道确實沒法讓秦茵的兩個弟弟頂替她上大學，亦或者隻拿錢不讓她真去念書，牙都快掉幹淨的老太隻得含恨打消這一念頭。

但她眼珠子一轉，又動了新的心思——正常情況下，一年有七千塊。

讓秦茵那死丫頭省着點錢花，少吃點穿點，再多出些力氣，兩個七千應該是沒問題的。

四年，就是五萬六。

念過大學的女娃，以後說道親事也能談個更高的價錢，少說要個七八萬，湊一塊，兩個孫兒娶媳婦的錢就有了！

沒有太多的行囊，輕裝簡行的少女帶着錄取通知書奔赴屬于她的未來與天空。

誠然，道路坎坷，困難頗多。

但再難，也不會比被痛苦麻木更加絕望。

如前所述，到了新學校，秦茵的成績并不算好，既要勤工儉學、又要努力接收無數新鮮事物，甚至連打字都是臨時學的……好在，她的室友們都很包容，大小姐也一樣。

大小姐蔣菁華，同級分數最高的學生，也是N大當年開學典禮上發言的新生代表。蔣菁華出身優越，家中有錢有勢，本人更是美麗與才華的代名詞。偏生，這個氣質冷雅、神秘至極的少女，是學校裡同秦茵關系最密切的人。

冬日的雨夜，氣溫有些低。

宿舍樓下，蔣菁華表情淡淡，抱胸指責，“怎麼這麼笨呢……”又把自己搞得可憐兮兮的。

“對不起對不起。”秦茵欠身，連聲道歉，“謝謝菁華大小姐又救我一次。”

啧。

“披上。”蔣菁華沒好氣把珊瑚絨披毯和羽絨服丢了她滿懷，側身讓被雨打濕的室友進來。

她捏了捏有些酸痛的小臂，複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指，一邊走一邊念叨，“一會兒回去趕緊換身衣服。還有，這個點已經沒熱水了，我們找隔壁寝室借了熱水壺留了點水，擦擦身應該夠，不夠就在飲水機接熱水……算我的，反正我隔三岔五也會接點熱水刷牙洗臉。”

“對了，宿舍樓下過了門禁點手動卡門，宿管阿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萬一學校保衛處查起來，通報可以算我的，檢讨必須你寫。”蔣菁華撚了撚方才無聊，等人回來的時候袖口處揉捏出的小毛球，小聲嘀咕，“多新鮮，本小姐這輩子還沒因為這種事情寫過檢讨呢。”

秦茵愣愣一笑，飛快應答，“好。”

好什麼好……蔣菁華沒好氣暗忖，傻乎乎、髒兮兮的小東西。要沒有她在身邊，還不知道會被人磋磨成什麼模樣，又受多少額外的委屈。

呼——

好歹是自己用多餘的分數換來的小挂件，不在她面前讨歡，總是被外面稀奇古怪的人欺負怎麼可以。

哪怕，奇形怪狀、腦子有病的是小東西的父母也不可以。

以寝室為單位的睡前夜話——

少女們暢想着未來，規劃着人生，于夜雨打葉的嘈雜聲中進入夢鄉。

小東西睡得無知無覺，大小姐卻在想着以後。

寝室當然也好，但門禁、熱水供應、洗衣機沒有烘幹……都不方便，反正她有錢，大不了校外租個房子，買一個也成。

偶爾，或許還能做個飯？

小家夥自己說的，她做飯的本事跟她種菜的本事一樣好，有人報銷食材的情況下，應該會很樂意動手。

可惜，意外打碎了她的計劃。

隻是一個假期，從家裡回來的小家夥就又被打回了原型。

如果說，最開始來大學的秦茵，是一個不敢哭也不會喊累，充滿防備心但肚皮卻很柔軟的小刺猬。

那麼經過一年時間，在寝室大家的精心投喂下，就變成了一隻會撒嬌、會賣乖的有肉感的小貓咪：不粘人、有些獨，但不會拒絕擁抱和溫暖，偶爾還能心安理得享受一下寝室衆人突如其來的熱情。

再然後，就成了如今的樣子……驚弓之鳥一般，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把她駭得失去力氣。

另外兩個室友當然不忍心她變成這個樣子，但，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顧及了學習安排、社團活動、同學情誼，難免容易失卻幾分耐心。

尤其，秦茵的情況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

“……菁華，很抱歉，我們也不想這樣的。但因為這事兒，我跟安然已經連着四五天沒有休息好了，實在有些熬不住。”

“輔導員已經批了我們換寝的申請，下午我們找宿管拿了鑰匙就搬東西。就，如果方便的話，可以麻煩你帶秦茵去外面待一下午麼？我們喊了幾個同學來幫忙，保證很快就收拾好，晚上之前一定全部搞定，拜托了。”

秦茵……從前，兩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都是喊茵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