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藥房外氤氲着霧氣，宋宴之執扇輕扇小爐，砂鍋裡的當歸烏雞湯咕嘟作響，他餘光掃過窗棂——十七如常藏在陰影處，若非宋宴之出聲去，尋定是找不到他人在何處

“進來。”宋宴之突然開口

話音剛落影衛便無聲跪在門檻外：“屬下身上帶煞，恐沖撞藥膳。”

宋宴之嗤笑一聲，舀起濃湯吹了吹：“不是塞給我出氣嗎？聽話...”見影衛身形微滞，随後溫順膝行到宋宴之身側，剛要開口謝罪，滾燙的湯勺便抵在十七唇邊，“嘗嘗鹹淡。”

蒸騰熱氣模糊了青年瞬間繃緊的下颌，幾滴熱湯貼着皮肉淌下留下深紅痕迹，十七垂眸含住銀勺，喉結滾動時燙得睫毛輕顫，卻仍一絲不苟地回禀：“回先生，剛好。”

“燙嗎？”宋宴之攪了攪砂鍋裡炖煮的藥膳，滾燙的香氣四溢飄散，他拿過小桌旁放涼的茶水，見青年搖了搖頭，無奈勾唇

“撒謊。”

影衛身體兀的一僵，他抿緊唇剛要俯下身認錯就被塞了杯茶水，裡面的淺褐色茶水蕩開圈圈波紋，十七下意識擡眸就見神醫正将藥膳盛在湯碗裡

而宋宴之見影衛呆愣，頗有些好笑的指了指杯子，告訴他該怎麼做，“用涼茶冰一冰燙到地方。”

十七怔愣地望着手中的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過杯沿，涼意透過瓷壁傳來，卻讓他更加不知所措。他從未被允許這樣處理傷痛——于他們而言，影衛的規矩是忍耐與服從，不能怕痛和受傷，做主人的盾與劍

“怎麼？”宋宴之挑眉，“要我教你？”

青年倉皇低頭，将杯沿貼在微微發紅的唇上，涼茶浸潤燙傷的舌尖，竟帶來一陣陌生的舒适，他小心地含了一口，茶水在口腔中轉了一圈才咽下，像在完成某個莊重的儀式

平素受了傷，影衛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忍耐，隻是一點灼燙哪裡會金貴到需要涼水冰一冰，十七含着茶水感覺唇舌間的熱痛被一點點緩解，沉寂的眼眸微微波動

宋宴之背對着他盛湯，嘴角卻悄悄揚起，砂鍋裡的雞湯泛着金黃的油花，他故意多舀了塊雞腿，又撒上一把翠綠的蔥花

雖說是給鎮北王胞妹所炖的藥膳，皇親國戚金尊玉貴，這當歸烏雞湯裡的雞肉在送上去之前定會被仔細拆成方便入口的雞絲，少了點食材是定然不會被發現的

“過來。”宋宴之頭也不回地吩咐

十七立即放下茶盞膝行上前，卻在靠近時被按住了肩膀，宋宴之的手指在他燙紅的下颌處輕輕一抹，清涼的藥膏随即覆上火辣的皮膚，影衛怔愣的看着宋宴之

“先生...”十七的聲音有些發顫

“閉嘴。”宋宴之将盛好的湯碗塞進他手裡，“端着。”

湯碗很燙，十七卻紋絲不動地捧着，宋宴之突然伸手，用帕子裹住碗邊：“傻子，不會墊着點？”

窗外的晨光漸漸明亮，晨霧也散了，十七低頭看着碗中晃動的湯面，突然發現湯底沉着幾顆飽滿的紅棗——那是昨日宋宴之告訴他，紅棗可以補氣盈血，像他這樣經常受傷的人該多吃點補補

“喝幹淨。”宋宴之轉身去整理藥材，衣袖帶起一陣淡淡的藥香，十七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啜飲，雞湯的醇香混着當歸的藥香，從喉間一直暖到胃裡，他喝得很慢，像是要把每一絲滋味都記住

一直筷子橫插過來，夾走了碗裡的烏雞腿，青年下意識擡頭就看到宋宴之笨拙的用兩根筷子撕開雞肉，十七困惑的眨了眨眼，随後斟酌開口

“屬下…唔……”

炖的軟爛的烏雞腿被塞到青年嘴裡，宴之想拆下雞腿肉，但滑膩的肉質總難撕開，聽到影衛似乎想幫忙，白忙活的宋宴之頗有些惱地将大半雞腿喂到對方嘴裡

“嚼。”宋宴之命令道，任由十七含着那塊雞肉不知所措

青年機械地咀嚼着，雞腿肉炖得酥爛，輕易就在齒間化開，肉汁混着當歸的香氣在口腔中蔓延，十七的眼睫輕輕顫動，像是被這過于鮮美的滋味驚到了

宋宴之看着他這副模樣，忽然伸手抹去他嘴角的一點油光：“怎麼，王府沒給你吃過肉？”

十七倉皇咽下食物，喉結滾動：“屬下...不配。”影衛平素的餐食大多數糙米和時令的廉價蔬菜再加上點豆腐，任務時便是難以下咽的幹糧，肉是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分到幾塊的稀罕物

話音未落，又是一塊雞肉塞進口中，這次宋宴之直接用手，指尖還沾着一點藥膏的涼意

“現在配了。”宋宴之淡淡道，轉身去取藥材，“把湯喝完，紅棗不許剩。”

窗外的鳥鳴聲漸漸多了起來，十七捧着碗，小心地用舌尖卷起沉在碗底的紅棗，甜軟的果肉在齒間化開，與雞湯的鹹鮮形成奇妙的對比

宋宴之背對着他整理藥櫃，聽着身後細微的吞咽聲，嘴角不自覺揚起。他故意将藥櫃門關得重了些，吓得十七立刻放下碗，跪直了身子。

“繼續喝。”宋宴之頭也不回地說，“我數到三，碗裡還有湯的話...”

十七立刻捧起碗，仰頭将剩餘的湯汁一飲而盡，一滴淺色的液體順着唇角滑下，劃過喉結，沒入衣領，他下意識要去擦，卻被宋宴之搶先一步

微涼的指尖掠過他的喉結，宋宴之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燙傷的地方還疼嗎？”

十七搖頭，卻在對方挑眉的瞬間改口：“...有一點。”

“這才對。”宋宴之滿意地收回手，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扔給他，“以後撒謊一次，苦藥一碗。”

油紙包裡是幾塊芝麻糖，香甜的氣息撲面而來，十七捧着糖，第一次主動擡眸望向宋宴之，眼底有微弱的光閃動

“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