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甜。”宋宴之直起身,唇角還沾着一點糖屑,“難怪王爺舍不得多吃。”
十七盯着糖塊上那個整齊的缺口,忽然覺得腿傷處泛起奇異的癢。他想問先生為何要去王爺書房,想問他與王爺說了什麼,更想問這塊糖究竟是怎麼來的——但影衛的本能讓他沉默。
“躺下。”宋宴之突然掀開他褲腿,“該換藥了。”
藥膏清涼的氣息漫開時,十七發現原先的腫脹已經消了大半。宋宴之的指尖在傷處打着圈,忽然道:“三日後我要為郡主行針。”
十七呼吸一滞。青絲繞的兇險,影衛營早有過密報。
“需要...斷腸草?”
宋宴之挑眉:“耳朵倒靈。”他包紮的動作突然加重,十七悶哼一聲,“怕我毒死你家郡主?”
“屬下...”十七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怕先生...出事。”
燭花突然爆響,照亮宋宴之驟然柔和的目光。他最後系緊紗布,順手把剩下的半包糖塞進十七懷裡:“那你就好好活着,三日後...給我守着藥爐。”
十七攥着糖包,看着宋宴之在藥櫃前忙碌的背影。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月光漏進來,正落在先生素白的衣袂上,像給他鍍了層銀邊
他偷偷把糖包藏進貼身的暗袋,那裡已經躺着一片幹枯的海棠花瓣。腿傷處傳來溫暖的脹痛,十七想,這大概就是“活着”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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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更聲剛過,十七的身影便出現在統領小院的圍牆上。他像一片落葉般悄無聲息地滑下,單膝跪在了院中的青石闆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卻依舊淡得幾乎看不見。
院中彌漫着淡淡的茶香,與記憶中的血腥氣大不相同。十七微微擡眼,透過半開的紙窗,看見燕翎正坐在案前擺弄一套青瓷茶具。燭火将他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看不清情緒
“進來。”燕翎頭也不擡地說道,聲音像是砂紙磨過粗粝的岩石。
十七無聲地打開房門,在桌案前跪下。他的膝蓋剛剛觸及冰冷的地闆,一杯茶就推到了面前
“喝了。”燕翎命令道,手上還在沖洗另一隻茶盞。熱水從壺嘴傾瀉而下,在杯中激起細小的漩渦。
十七雙手捧起茶盞。青瓷觸感冰涼,茶湯滾燙,蒸騰的熱氣模糊了視線,青年一飲而盡,舌尖喉嚨立刻傳來灼燒的痛感。
“如何?”燕翎終于擡眼看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燭光下泛着金屬般的冷光。
“回統領,很好。”十七低聲回答,喉嚨火辣辣的疼。
燕翎突然笑了,笑聲低沉沙啞像是吞了火炭。“你連舌頭都燙麻了,能嘗出什麼?”他又倒了一杯推過來,“這是王爺賞的龍井,要慢飲。”
十七盯着杯中浮沉的茶葉,恍惚間想起幾年前的那個雪夜。那時他還是“燕七”,燕翎最得意的繼任者。他們在練武場比試後共飲烈酒,燕翎拍着他的肩膀說:“你小子遲早接我的位子。”酒碗相撞的聲音猶在耳邊,而今他卻連一杯茶都不會喝了
“今日的情報。”十七從懷中取出密函,卻被燕翎按住了手腕。
統領的手指粗糙溫熱,像砂紙般摩挲過他腕間的舊傷。“不急。”燕翎的聲音忽然放輕,“先告訴我,宋宴之給你吃的什麼糖?”
十七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沒想到燕翎會知道這事。
“禦賜的龍紋糖,對吧?"燕翎松開手,從案幾下摸出個油紙包,”我也備了些。”
甜膩的香氣在茶香中突兀地彌漫開來。十七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起今日清晨宋宴之将糖塊推進他唇間時微涼的指尖。
“雖說比不上禦賜之物,但也用料非凡。”
“屬下...不敢。”十七低下頭。
“是不敢,還是不想?”燕翎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将一塊糖抵在他齒間,“你為他嘗藥膳時,怎麼沒見你不敢?”
糖塊在唇齒間化開,甜得發苦。十七機械地咀嚼着,耳邊響起燕翎的冷笑:“王爺突然要我泡茶。”統領拿起茶壺,熱水澆在茶寵上,蒸騰起一片白霧,“我泡了三遍,他都說太苦。”
十七安靜地聽着,目光落在燕翎的手上。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更适合握刀而非茶壺
“聽說宋先生待你極好?”燕翎突然話鋒一轉,十七捧着茶水沉默着,小口啜飲。
影衛的指尖在茶盞邊緣微微收緊,青瓷冰涼,茶湯滾燙,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低頭啜飲,苦澀的茶味在舌尖蔓延,卻隐隐帶着一絲甜腥——像是血的味道。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擡頭看向燕翎。
統領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暗芒浮動。
“怎麼,嘗出來了?”
十七的喉嚨發緊,一股灼燒感從胃部蔓延至胸口。他強撐着跪姿,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卻依舊平穩:“統領這是何意?”
燕翎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輕啜一口,淡淡道:“春分的滋味如何?”
十七的瞳孔驟然緊縮。
春分,此毒聽起來溫暖柔和,實際上是影衛營裡用來控制影衛的毒,每月月底發作,十二時辰内若無解藥,則心脈如被烈火寒冰交替烹煮,随着心脈運轉帶到四肢百骸,痛至昏厥亦不停止
十七體内毒素本就紊亂,一杯毒茶下去直接激得餘毒暴亂,影衛渾身痛的仿佛肝膽俱裂,咬下痛呼慘叫流下的血水順着嘴角滴到地上,血腥味與茶香氤氲混合讓人頭暈目眩
“十七,”燕翎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隻有那雙眼睛亮得吓人,“别忘了,誰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别想着求得宋先生替你解毒,你到死都是王府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