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銀針,起身走到榻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宋惟安。年輕的影衛坐得筆直,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明明緊張得喉結滾動,卻還是固執地捧着那杯茶,像是抓住什麼重要的東西不肯松手。
宋宴之忽然伸手,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藥箱才多重?”
宋惟安一怔,下意識擡頭,卻見宋宴之唇角微揚,眼底帶着幾分調侃:“你若真想跟去,不如幫我嘗藥。”
“……嘗藥?”
“嗯。”宋宴之轉身從藥櫃裡取出一個小木匣,打開後裡面整齊排列着幾顆深褐色的藥丸,“新配的安神丹,藥材比例還未定準,你替我試試味道。”
宋惟安盯着那藥丸看了兩秒,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拿,卻被宋宴之一把扣住手腕:“不問是什麼就吃?”
“隻要是先生給的。宋惟安答得幹脆。
宋宴之眸光微動,松開他的手腕,卻忽然将藥丸收回:“算了。“
“……先生?”
“突然想起來,”宋宴之背對着他,聲音裡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你最怕苦。”
宋惟安愣住。
他從未說過自己怕苦——影衛營裡,再苦的藥也得面不改色地灌下去,誰會記得一個小影衛的喜惡?可宋宴之卻連這種小事都……
燭火輕輕搖曳,宋宴之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一本醫書翻看:“睡吧,明日早起,教你分揀新到的藥材。”
宋惟安看着他的側臉,忽然低聲道:“先生。”
“嗯?”
“藥……其實沒那麼苦。”
宋宴之翻書的手指一頓,擡眸看他。
宋惟安抿了抿唇,聲音很輕:“如果是先生給的。”
夜風拂過窗棂,燭火微微晃動。宋宴之忽然合上書,起身走到榻邊,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丢給他:“吃了。”
宋惟安打開紙包,裡面是幾顆圓滾滾的芝麻糖,和那日宋宴之喂他的一模一樣。
“先生什麼時候買的?”他捏起一顆,眼底映着細碎的光。
宋宴之輕哼一聲:“順手拿的。”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郡主喜甜,寝殿裡備着不少甜食。”
宋惟安低頭咬了一口糖,芝麻的香氣在唇齒間化開,甜得讓人心尖發顫。他偷偷擡眼,看見宋宴之正低頭整理藥櫃,側臉在燭光下格外溫柔。
“先生。”他又喊了一聲。
“又怎麼了?”
“…糖很甜。”
宋宴之回頭看他,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傻子。”
他的掌心溫暖幹燥,宋惟安僵着身子不敢動,耳尖卻悄悄紅了。
窗外,秋夜的星空格外明亮,藥房裡彌漫着淡淡的藥香和芝麻糖的甜味。宋惟安想,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吃過最甜的一顆糖。
夜深了,藥房裡隻剩下燭火輕微的噼啪聲。宋惟安躺在榻上,身上蓋着宋宴之的素色外袍,衣料間還殘留着淡淡的藥香。他側過頭,看見宋宴之正坐在案前翻閱醫書,燭光映着他的側臉,眉目如畫。
宋惟安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本該是暗處的影子,不該睡在溫暖的榻上,不該有人替他掖被角,更不該……有人記得他怕苦。
可宋宴之偏偏記得。
他忍不住又喊了一聲:“先生。”
宋宴之頭也不擡:“還不睡?”
“……睡不着。”
宋宴之終于放下書卷,擡眸看他:“要我點安神香?”
宋惟安搖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先生不睡嗎?”
宋宴之挑眉:“怎麼,怕黑?”
宋惟安耳根一熱,立刻否認:“不是!”
宋宴之輕笑,起身走到榻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那為什麼非要我睡?”
宋惟安語塞。
他總不能說,是因為怕一覺醒來,發現這一切都是夢吧?
宋宴之見他沉默,忽然伸手,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眉心:“閉眼。”
宋惟安下意識照做。
下一秒,他感覺榻邊微微一沉——宋宴之竟直接坐在了他身旁。
“先生?!”他猛地睜眼,差點從榻上彈起來。
宋宴之單手按住他的肩膀,語氣不容置疑:“睡你的。”
宋惟安僵着身子不敢動,隻能眼睜睜看着宋宴之靠在榻邊,随手拿起那本醫書繼續翻看,甚至還順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先生……您這樣坐着不累嗎?”他小聲問。
宋宴之頭也不擡:“累。”
“那您……”
“所以你别亂動,讓我省點心。”
宋惟安頓時不敢再說話,隻能乖乖躺着,連呼吸都放輕了。
燭火搖曳,藥房裡安靜得隻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音。宋惟安偷偷擡眼,看見宋宴之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鼻梁高挺,唇線微抿,整個人像是被籠在一層柔和的光暈裡
宋惟安看着看着,眼皮漸漸發沉,意識開始模糊。朦胧間,他似乎聽見宋宴之輕輕歎了口氣,随後,一隻微涼的手覆上他的眼睛。
“睡吧。”
那聲音很輕,卻像是帶着某種魔力,讓他徹底放松下來。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沒有刀光劍影,沒有血腥厮殺,隻有一雙手,溫柔地把他從黑暗裡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