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市剛支起攤子,蒸籠裡騰起的熱氣混着吆喝聲,将整條長街染得熱鬧非凡。
宋惟安跟在宋宴之身後半步,眼睛卻忍不住往兩旁瞟。糖人攤前圍着一群孩童,賣馄饨的老伯正往湯鍋裡撒蔥花,空氣裡飄着油條剛出鍋的焦香——這些尋常街景,對從小長在影衛營的他來說,新鮮得像另一個世界。
“想吃?”
宋宴之忽然停步,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一個賣糯米糕的攤子。蒸籠裡碼着圓滾滾的糕點,紅豆餡兒的甜香直往人鼻子裡鑽。
“屬下不......”
話沒說完,宋宴之已經掏出一枚銅錢。賣糕的大娘笑呵呵地包了兩塊,還用油紙細心地紮成個小包。
“趁熱。”宋宴之把糕點塞進他手裡,“涼了會硬。”
糯米糕燙得宋惟安指尖發紅,他小心地咬了一口,綿軟的米香混着紅豆的甜膩,燙得他舌尖發麻,卻舍不得吐出來。
“慢點。”宋宴之忽然伸手,拇指蹭去他嘴角沾的米粒,“又沒人搶。“
這動作太過親昵,宋惟安耳尖瞬間紅透。他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卻發現宋宴之今日沒穿慣常的素白長衫,而是換了身靛青色的棉布衣裳,連束發的玉簪都換成了普通的木簪——像是刻意要融進這市井人潮裡。
“先生......”他小聲問,“我們去哪兒?”
宋宴之指了指街尾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喝豆花。”
店裡桌椅陳舊卻幹淨,掌櫃的是個跛腳老漢,見他們進來,笑出一臉褶子。
熱騰騰的豆花很快端上來,雪白的豆花上飄着翠綠的蔥花、褐色的香菇丁,一勺紅豔豔的辣油澆下去,香氣撲鼻。宋惟安學着他的樣子舀了一勺,卻被辣得直吸氣。
宋惟安隻覺得一股灼熱的痛感從舌尖炸開,像吞了一團火,燒得他喉嚨發緊。他下意識攥緊了桌沿,指節都泛了白,卻硬是沒發出半點聲音。
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上眼眶,他急忙低頭,生怕被宋宴之看見自己這副狼狽模樣。可那滾燙的辣意順着食道往下燒,連鼻尖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吐出來。”
宋宴之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同時一個空碗被推到他面前。宋惟安固執地搖頭,硬是将那口辣豆花咽了下去,喉結滾動時脖頸都泛起了紅暈。
“倔。”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忽然伸過來,扣住他的下巴。宋惟安被迫擡頭,正對上宋宴之微蹙的眉頭。那人拇指撬開他的齒關,将一碗冰涼的甜豆漿抵在他唇邊。
“含住。”
宋惟安慌亂地照做,甜潤的豆漿立刻包裹住火辣的舌尖。他這才發現自己的下唇已經被咬出了血痕,淡淡的鐵鏽味混在豆香裡。
“影衛營連鹽都克扣?”宋宴之收回手,指尖還沾着一點豆漿,“辣都不會吃。”
宋惟安捧着碗小口啜飲,聞言睫毛顫了顫:“營裡...飲食要清淡。”他聲音很輕,“怕影響嗅覺。”
宋宴之突然起身,片刻後端回一碗清豆花,上面隻飄着幾粒蔥花。他把兩碗調換,又往辣碗裡加了一大勺辣油。
“現在開始學。”他舀了勺紅豔豔的豆花,“看着我吃。”
宋惟安怔怔地望着宋宴之面不改色地咽下辣油,喉結随着吞咽輕輕滾動。那人唇色被辣得嫣紅,襯得膚色越發如玉,連沁出的汗珠都像晨露般清透。
“試試?”宋宴之忽然用幹淨的那頭勺子,從自己碗裡舀了粒沒沾辣油的香菇丁,“從小的開始。”
香菇丁遞到唇邊,宋惟安下意識張口。味蕾立刻捕捉到細微的辣意,但更多的卻是醇厚的菌香。他小心翼翼地咀嚼,這次竟品出幾分鮮甜。
“再試試這個。”宋宴之又挑了塊浸了少許辣油的豆花。
就這樣一口接一口,等半碗清豆花見底時,宋惟安發現自己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吃下沾着辣油的蔥花。宋宴之不知何時又讓掌櫃上了碗新的甜豆漿,正用勺子慢慢攪着。
“辣味如藥。”他突然說,“初時灼人,久了反能嘗出百味。”
陽光透過窗棂,在宋宴之的睫毛下投出細碎的影子。宋惟安望着他被辣紅的唇,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自己同樣發燙的嘴角。
原來這就是活着的滋味。
窗外陽光漸暖,照得櫃台上的粗瓷碗閃閃發亮。宋宴之支着下巴看街景,側臉被鍍了層金邊。宋惟安偷偷數着他睫毛投下的陰影,忽然希望這頓飯吃得再久些。
“掌櫃的,結賬。”
宋宴之起身時,袖口掃到了醋壺。宋惟安下意識去扶,卻被他反手握住手腕。那人指尖在他脈門上輕輕一按,随即松開:“毒确實清了不少。”
長街上人聲鼎沸,宋惟安卻隻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他摸着袖中沒吃完的糯米糕,忽然覺得——
這市井煙火,比王府的珍馐更暖。
結完賬,宋宴之沒急着回王府,反而帶着宋惟安往城南的集市走去。
長街兩側攤販林立,賣糖葫蘆的老漢扛着插滿紅果的草靶子,吆喝聲洪亮;賣泥人的小販手指翻飛,轉眼就捏出個活靈活現的小猴子;還有賣胭脂水粉的姑娘,笑吟吟地招呼着過往的婦人。宋惟安看得眼花缭亂,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先生......”他小聲問,“我們不回去嗎?”
宋宴之回頭,陽光透過街邊的柳枝,在他臉上落下斑駁的光影:“急什麼?”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賣風筝的攤子,“去看看。”
風筝攤前挂滿了各式各樣的紙鸢,有展翅的雄鷹,有遊動的錦鯉,還有拖着長尾巴的蜈蚣。宋惟安仰頭望着,眼中映着斑斓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