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什麼……現在看着那人奄奄一息的樣子,他會覺得胸口發悶?
“王爺。”身後傳來宋宴之的聲音,“您若真在意他,就别再讓他試毒了。”
燕北辰沒有回頭,隻是冷冷道:“本王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宋宴之輕笑一聲:“那他的命,王爺還要不要?”
燕北辰的手指攥緊,指節泛白。
“……要。”
夕陽斜斜地穿過窗棂,将藥房的地面割成明暗交錯的格子。宋宴之推門進來時,袖口還沾着燕翎嘔出的黑血,一身的沉水香混着苦澀的藥氣。
宋惟安正跪坐在矮幾前分揀藥材,聞聲擡頭,手裡的當歸“啪嗒”掉在竹篩裡。
“先生……”他下意識要起身行禮,卻被宋宴之擡手止住。
“累死了。”宋宴之踢掉靴子,赤足踩在微涼的地磚上,像隻倦極的鶴般歪進藤椅裡“燕北辰那瘋子——他居然給燕翎喂過‘斷腸草’。”
宋惟安默默遞上溫熱的帕子。宋宴之接過來,胡亂擦了擦臉,忽然将帕子覆在眼上,長長歎了口氣。帕子下的聲音悶悶的:“千壽節要提前進宮。”
男人的手指頓了頓。他取來曬幹的茯苓,用小銀刀細細削成薄片——宋宴之教過他,茯苓要薄得能透光,藥性才最好。
“屬下……我能跟去嗎?”
宋宴之扯下帕子,正看見宋惟安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男人削茯苓的動作很穩,可刀尖卻在微微發顫。
“過來。”
宋惟安膝行到他跟前,卻被一把拽住手腕。宋宴之的指尖搭在他脈門上,忽然輕笑:“怕什麼?我既應了讓你姓宋,就不會丢下你。”
窗外傳來歸鳥的啼鳴。宋惟安僵着身子,感受着宋宴之的拇指在他腕間輕輕摩挲——那裡有一道陳年疤痕,是幼時訓練時留下的。
“宮裡不比王府。”宋宴之忽然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嘗嘗?”
芝麻糖的甜香在空氣中漫開。影衛小心地咬了一角,甜得舌尖發麻。他忽然發現糖塊缺了一角——是宋宴之提前掰下來嘗過的痕迹。
“甜嗎?”
“……甜。”
宋宴之笑着揉了揉他的發頂,順手拈起他削好的茯苓片對着夕陽看:“進步不小。”光透過半透明的茯苓,映出宋惟安驟然紅了的耳尖。
宋宴之今日為燕翎解毒,耗費了不少心力,以至于還沒用過晚膳,便疲倦的卧在藤椅上睡着了,在宋惟安輕手輕腳的搬到床上時,宋宴之依舊安穩的睡着。
思及宋宴之晚膳都沒有吃,怕先生夜裡起來餓,宋惟安在半夜便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
濃稠的夜色裡,檐下懸着的銅鈴被夜風輕撞,發出細碎的聲響。他下意識摸向枕下——那裡已不再藏着匕首,隻有宋宴之前日随手擱在他榻邊的一包安神香。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赤足踩過冰涼的地磚,像一道影子滑入廚房。竈膛裡的餘燼還泛着暗紅,他添了把曬幹的松枝,火苗“噼啪”一聲竄起來。
陶罐裡是昨夜就泡好的粳米,米粒吸飽了清水,泛着瑩潤的光。宋惟安小心地攪動,又切了薄如蟬翼的姜絲,他刀工粗劣,便在無人時一遍遍練習,直到能片出透光的薄片。
竈上煨着的雞湯咕嘟作響,他揭開蓋子,熱氣撲了他滿臉。宋惟安怔了怔,忽然想起從前在影衛營,他們喝的都是混着血味的冷水。
“……先生。”他無聲地動了動唇,像在練習一個陌生的詞。
宋宴之被一陣甜香喚醒。
他睜開眼,看見床頭的矮幾上擺着一碗粥,米粒熬得開花,上面浮着金黃的雞油,旁邊還擱着一小碟腌梅——是他前日随口提過想吃的。
門邊傳來衣料摩擦的輕響,宋惟安像犯錯似的貼着門框站着,手指無意識地揪着衣角:“……屬下、我……不知道鹹淡。”
宋宴之忽然伸手,指尖拂過他眼下青黑:“一夜沒睡?”
宋惟安僵着身子不敢動,卻見宋宴之舀了勺粥,吹了吹,遞到他唇邊:“嘗嘗。”
粥很燙,燙得影衛眼眶發酸。
“甜了。”宋宴之忽然說。
男人慌亂地跪下:“屬下這就去重做——”
卻被一勺粥堵住了嘴。
“我說梅子。”宋宴之撚起顆腌梅塞進他嘴裡,“下次少放糖。”
窗外,一彎新月隐入雲層。王府高牆上,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掠過,朝着皇宮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