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娣,我們回去了,我其實跟你媽說過,回去看看,她想帶着你也回去,我沒同意,她就沒再提。我知道這事是我不對,後來她生病了,我也跟她商量過,回她老家看看去,她不願意,說病治好再說,一拖再拖,就再沒回去過。我确實做了錯事,年輕的時候控制不住脾氣,但再怎麼樣我是你爸,我是想為你好。你好好照顧自己,我還帶了家裡的鵝蛋,給你放到病房裡了,你煮着吃,照顧好自己,我跟你阿姨說了,不過繼孩子,這輩子就你一個女兒。】
江嫀關掉手機,望向走廊盡頭的窗戶,很多次,她媽媽就在那樣的天光裡看着,她以為媽媽在發呆。
現在知道了,她是在思念啊。
都是因為她,她媽才沒回去的。
喉間泛起鐵鏽味,大顆大顆的淚水砸在手機殼上。
江嫀有很多怨,怨江建喬的打罵,怨梁寶珠的無為,怨那個惡心的名字,她從來沒有屬于自己的房間,整天瘋跑瘋玩兒,後來發了瘋的讀書,她要逃,逃離那個地方。
小時候看電視,裡面的媽媽都特别特别愛自己的孩子,看《我的醜娘》,她每次看每次哭,看《小花》,甚至覺得她自己就是一棵野草,無人呵護地野蠻生長着。
她不以為梁寶珠愛自己的,她總是有自己的事情做,總是看着她受傷告訴她,“站起來,沒人幫你。”
“阿妹,要靠自己。”
對,她從來不叫她的名字,而是叫阿妹。
“那些不重要,漂亮是最沒用的,要好好學習。”
“阿妹,做你想做的。”
她從不說愛,也不說想念,她隻說,你要靠你自己。
那個女人,美麗而又年輕的女人,死在了30歲。
她再沒見過自己家鄉的橙子樹。
江嫀按住心口,明明斷的是肋骨,為什麼這裡好痛好痛好痛。
媽媽,媽媽,媽媽。
說再多遍,叫再多次,都隻是自言自語。
無人應答。
對,她已經沒媽了。
後悔、思念、懷念,滿腔洶湧,都化作泣不成聲。
-
葉子漸漸黃了,夏天也快結束了。
江嫀對三院已經熟門熟路,甚至和醫生護士都混了個面熟。
她坐扶梯下去,上來,再下去再上來,腦袋一團亂麻。
“江嫀。”小春乘電梯上樓,看到江嫀,忙叫住她。
“小春?”
差點忘了,小春妹妹也在三院,小春看上去雖然瘦了些,但是精神不少。
“你怎麼……”小春見她穿着病服,“在這邊住院?怎麼了嗎?”
“對,沒什麼大事兒,不小心摔了一下,你妹妹怎麼樣了?”
“最近可好了,能吃也能睡。”小春眼睛裡帶着笑意,對于病人來說,能吃能睡那可真是最好的狀态了。
江嫀跟着她一塊去病房看她妹妹小雲,
病房門被推開,小雲在最裡面的病床上,戴着粉色帽子,正在用鉛筆在紙上畫星星。
“小雲,這是嫀嫀姐,上次來看過你。”
“你好呀,小雲。”江嫀彎腰跟她打招呼。
小雲把帽子往頭上又扣了扣,“你好,嫀嫀姐。”她見對方穿着病号服,“嫀嫀姐,你也生病了嗎?”
江嫀點點頭,“對呀。”
“好吧,生病很難受的,嫀嫀姐你要快快好起來。”
“嗯,會的,小雲也是。”江嫀低頭看她畫的畫,“畫得好好看。”
“謝謝。”
“李文雲家屬,李文雲家屬,過來一下。”護士喊道。
“江嫀,我去看一眼什麼事兒,你先在這兒待一會兒啊,一會兒我送你回病房。”
“好,你去吧,這兒我看着。”
江嫀陪小雲畫畫,其實完全不用看着,小雲是個很乖很懂事的孩子,她畫畫也很有章法。
有星星,有房子,有雲,有家。
“真漂亮。”江嫀誇她。
“謝謝嫀嫀姐。”小雲給她看自己畫的畫,“這個是爸爸媽媽,這個是我和姐姐,這個是房子,這個是大樹。”
小雲突然擡頭,沖江嫀招了招手。
“怎麼了?”江嫀俯身,兩個腦袋對到一塊。
小春把小手放在江嫀耳邊,“嫀嫀姐,你是姐姐的朋友嗎?”
“對呀。”
“那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當然可以。”江嫀應道,她以為小朋友的幫忙可能是買個糖果玩具什麼的。
“我其實聽見姐姐的老師給她打電話,姐姐說要照顧我,要休學。”
“學生都要上學的。”小雲認真道。
“嬸嬸說我的病要好多錢,要把全家都拖累死。”
“能不能拜托你跟姐姐說。”她聲音越來越小,像是有些羞愧,“别給我治了。”
“我不想做累贅。”
江嫀張張嘴。
你不是累贅。
江嫀是想要這樣說的。
但她沒辦法說出口,沒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