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晅的衣袖在夜風中舒卷,他身上似蘭非麝的香氣滲入岸邊香草的清芬中,如他的聲音一般不可捉摸:“君琴瑟失調,朕聞之怅惘。隻是若卿,有些事,并非所見所聞便為真。”
顧子衿張了張口,卻終于緘默。那你我之間,究竟何事為真?難道隻有當年我執意要逃離這困囚我半生的四方宮牆築成的樊籠,今日卻自投羅網才是真麼?
雲晅似看出了他的質疑,上前一步,攜起他的手:“蕭桓之事,我深恨己之不明,追思君之明。當日長亭外,君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可還記得麼?”
“賴皇天之厚德兮,還及君之無恙。”
雲晅深深望着他:“一别七載,依君看來,我可算‘無恙’麼?”
沒有了金台上氤氲香霧的遮掩,皇帝俊美的容顔在此時透出些憔悴,顧子衿想起回京後聽到的一些流言,心中又是一陣憐惜,一陣悲憫,歎道:“陛下,天下不如意事十七八,豈能盡如人意?”
一點寒意由兩人相觸的指尖蔓延,直至心口,雲晅呼吸一滞,不知何時已松脫了他的手。他臉上神色變幻,忽然展顔而笑:“為勞君歸國,我為君以舞相屬如何?”不待顧子衿答話,他羽裳輕舉,已在水榭中作起舞來。正是:
春潮晚日風花香,趨步明月舞瑤裳。
清歌流響繞鳳梁,如驚若思凝且翔。
高舉兩手孔雀翔,輕軀徐起何洋洋。
轉眄流精豔輝光,将流将引雙雁行。
歡來何晚意何長,明君馭世永歌昌。
雲晅越舞越近,終于在顧子衿面前微微躬身,伸出一隻手來。顧子衿微微疏神間,那隻手已引着他站到殿心,随着雲晅翩翩起舞。雲晅且舞且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他反反複複吟唱着這幾句,凝情眄堕珥,微睇托含辭。顧子衿一襲白纻衣質如輕雲色如銀,口中吐出的清聲也如身上的雪色一般涼薄: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
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雲晅屏息凝神,生恐聽不到這首詩的後幾句,顧子衿卻不再唱了。兩人越舞越近,折腰擦袖,摩肩接踵,雲晅卻覺他離自己越來越遠,那片衣角也好似流動的水紋,迫不及待地從自己指尖流逝。七年前心頭那道結痂的傷疤忽然鮮血淋漓地綻開,他這才驚覺原來那道傷痕從未愈合。
難道又要眼睜睜看着這個人從自己身邊溜走麼?
雲晅的舞步戛然而止,毫無征兆地回過身來,顧子衿收勢不及,就這樣撞入他懷中,雲晅垂下眼睫,眼中揉碎了漫天星河,一如那年那日:“若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