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之指尖微頓。
成年人早已被俗世磨砺得波瀾不驚,哪怕信口雌黃。
他口吻是那麼的無可挑剔:“别人也要過節,公事挪到明日也可以。”
阮斐促狹地面朝河面:“你早該這麼想的。”
裴渡之:……
她語氣裡的小小得意不難被發現。
裴渡之望向阮斐側臉,眉心微擰。
她笑起來的樣子一直都這麼明媚嗎?就像春光下舒展腰肢的玫瑰,閃爍着動人光澤,仿佛在誘人采撷。
“哥,我在回家的公車上。”電話在此刻被接通,手機對面傳來裴家封有氣無力的聲音,“你在哪?”
“我稍後回家。”裴渡之回過神,語氣低沉。
“哦,那我先回去睡了。”
通訊簡短,因為裴家封無心談話。
他的悲傷穿過電波,已被裴渡之感知。
沉默片刻,裴渡之對阮斐說:“我開車送你回家。”
阮斐怔住。
“我車停在前面,你在這等我,還是同我一起走?”
“跟你一起。”阮斐努力藏起忍不住上揚的嘴角,不忘為他的紳士風度表示感謝,“謝謝。”
裴渡之淡淡嗯了聲,目光沒有停留在她臉上。
有些事無需說破。
阮斐知道他剛剛故意撮合她與裴家封。
他也清楚她已經拒絕了他那傻弟弟。
傷心人需要靜靜舔舐傷口,他所能做的,也隻有給家封足夠的空間與時間。
至于身旁這個姑娘,或許從今往後,他們便再無相見的必要與機會。緣來緣去,善始善終,給彼此的相遇留個完美句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
汽車在巷口停住。
阮斐低眉解安全帶,裴渡之對岚城極熟悉,他們今晚繞了偏僻遠路,幾乎沒被堵住。
“要去我家喝杯茶嗎?”阮斐望向他沒什麼表情的臉。
“謝謝,不用麻煩。”
阮斐哦了聲,有些懊惱。裴渡之是不是以為這隻是她的客套話?可是她隻是想同他再相處一會兒。
忽然想到什麼,阮斐面露喜色:“你能不能等我一下?很快,就兩三分鐘。”
裴渡之眉梢微挑,盡管不解,但他并未追問,而是輕輕颔首。
阮斐緩慢動作突然加快,她跳下車,飛快奔入巷子。
鑰匙開門,由庭院進卧室,阮斐匆匆撈起窗台上的盆栽,抱着它重新跑回巷口。
夜幕昏黃,汽車遵守諾言,仍停在原處。
車窗緩緩下滑,露出裴渡之籠在黯淡之中的臉。
他目光落定在阮斐胸前的那盆植物上。
“送給你,”阮斐将側金盞花雙手遞到窗前,她嘴角翹起漂亮的弧度,因為奔跑,氣息有些不勻,“這是側金盞花,我們那日在冀星山發現的。你别看它現在長得不太體面,等開春,它就會蛻變得很漂亮。”
“側金盞花?”裴渡之音色低迷,近乎呢喃。他視線從植物移到阮斐臉上,含着幾許探究與戒備,“為什麼送我?”
這神色雖不至于如臨大敵,卻透出抗拒與危險的意味。。
仿佛隻要她的回答有一絲的令他不滿意,他就會斷然拒絕。
阮斐手指緊貼花盆,停頓不過短短半秒,她便朝他露出公式化的笑容:“見者有份,這是我的規矩。如果那天不是你,我不會發現這幾株側金盞花。你若嫌麻煩,或是不喜養花,你可以轉交給裴家封,将它養大拿去義賣也是可以的。”
裴渡之神情逐漸放松,他想,他在那瞬間,或許是真的瘋了。
怎麼會以為……
裴渡之不太自然地接過盆栽,将側金盞花放在副駕駛。
“謝謝。”他低聲說,似乎在為自己的誤解感到慚愧。
“不客氣,”阮斐這會倒是落落大方,“路上小心,謝謝你送我回家。”
裴渡之略一颔首。
車窗阖上,引擎啟動。
他很快消失在那片望不太遠的濃墨裡。
目送那輛汽車遠去,笑容漸漸消失在阮斐臉上,她僵硬回身,走進小巷。
老城區是如此的安靜,都嗅不到節慶氣息。
青石磚縫隙鑽出幾株小青草,在夜風中彷徨地搖搖晃晃。
阮斐盯着地面許久,忽地轉頭望向身後,巷子空無一人,再沒有任何他曾存在過的痕迹……
-
驅車回到毓秀苑,裴渡之望向那扇緊閉的卧室門,低眉走進隔壁房間。
将側金盞花随意擱在桌面,裴渡之移開視線。
“哥,你回來了?”穿一身睡衣的裴家封來到他門框邊,止不住的沮喪,“這是什麼?”他一眼便看到那盆還算顯眼的植物。
“側金盞花。”
“阮斐上次在冀星山好像……”
“她給的。”裴渡之三言兩語便講明他今晚送阮斐回家的事。
裴家封低落地嗯了聲。
他走到近處,端詳着這盆植物,複雜地說:“阮斐養得挺好。”
“你要喜歡,可以拿走。”
“可以嗎?”
“當然。”裴渡之在脫大衣,不以為然的樣子。
“那我拿走了。”
抱着側金盞花沒走幾步,裴家封又踟蹰地将它還回桌上:“算了,哥你要是不會養,我會隔幾天過來給它澆水。”
裴渡之點點頭:“随你,想要的時候再過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