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簪纓世族,家風清正,能臣名相層出不窮,崔潤林又生的一張俊俏皮相,說話又得娘子喜歡,笑起來更是漂亮,惹了不少風流債。
待到崔潤林走遠,沈雲歸注意到他穿戴的衣飾,活像隻花孔雀,晃得他眼睛疼。
黑漆馬車向崇明宮方向疾馳,林青梧回到少陽院時已紅霞滿天,二人用過晚膳便一頭紮進書房。
“昨日我瞧卷宗上記載元數方梨夫婦的女兒在雲州走失,可尋到了?”
“不曾,雲州邊境常年動蕩估計她早已不在人世。”沈雲歸年幼時見過元家小女兒,小小一團逢人便笑,右眼下同樣有一顆淚痣,他聽方夫人喚過小人兒名字,和林青梧乳名一樣也叫明月,“元氏老宅的梧桐樹上刻的明月應是她的名字。”
“元明月。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說不定她改名換姓好好活着呢。”
沈雲歸勾唇笑笑,将手劄翻頁。一燈如豆,書房内僅有書頁翻動之聲。
林青梧從吏部找來所有與元序交好交惡的官員檔案,逐一查看履曆官職。
石仙羽、宇文鶴曾是元序部下,春闱案後兩人平步青雲,官居三品,林青梧找來另一份任用瘸腿老仆官員名錄,兩人赫然在列。
她擡眸望向沈雲歸,他似乎也有發現,視線交織,少男臉頰绯色浮現,别開眼,拿起劄記朝她走來。
姚休的手劄多是讀書心得,最後幾頁是記錄三月禮部貢院大火,筆迹潦草,全然不似前面的端正。
三月十六會試畢,某行至貢院大門驚覺油紙傘落于号舍,折返掉頭,遇主考人元尚書,元公慈藹與某交談。
目送元公遠去,某過石橋于拱門前瞥見傘具,喜不自勝,遂取之。
某擡首忽見不遠處庫房煙霧陣陣,細嗅竟有灼燒氣,環顧四下無人,某擔憂起火,上前查看。
一鶴骨松姿之人自庫房出來,殺看守胥吏,某大恐,倉皇逃走,玉佩不慎丢失。
某知曉難逃此劫,亦不願牽連他人,放火之人鶴骨松姿卻令舉子試卷化為灰燼,實枉為官員。
鶴骨松姿多用于誇贊修道之人,他卻用在一個縱火官員身上,他明不寫那官員是誰,相貌幾何,一則是如他識得此人身份不願牽連旁人,二則他不認識此人,鶴骨松姿是描述他所見。
可姚休斷然不會覺縱火之人鶴骨松姿,那麼隻有一種可能,縱火官員名字與鶴松有關。
“鶴骨松姿,宇文鶴,石仙羽,他們曾在元序手下做事,自春闱案後官運亨通,家中亦有瘸腿老仆。”
沈雲歸同意,“那就先從他們查起。”
林青梧奔波整整一日,累得夠嗆,回寝殿到頭就睡。
夜色融融,明月當空,繁星點點。少陽院側殿燈火通明。
“殿下,今日是崔郎君母親李夫人的忌日,他祭拜回府途經元氏祖宅。”
沈雲歸記得崔家與元家交好,長輩曾為崔潤林和元明月定下婚約。
大理寺獄中元緻瞧見林青梧面容時的驚訝,梧桐樹下她脫口而出的明月,與元家小女兒位置相同的淚痣,樁樁件件,疑窦叢生。
林青梧泰和元年回晉王府,元明月同年走丢,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巧的事?
“春醪,去尋元數與方梨夫婦的畫像。”
元家翻案闆上釘釘,如果林青梧不是燕梁和親公主,而是昔日重臣遺孤,那他們的婚約隻要林青梧不願意,陛下便不會強人所難。
那她與崔潤林的婚約是不是還作數?
他要早做打算。
當晚幾乎不做夢的沈雲歸做夢了,夢裡元家翻案,元緻委以重任,林青梧如他所料是元家走失的小女兒。
楊妃色羅裙的娘子跪于金銮殿求沈帝收回成命,沈帝垂憐孤女允諾她自行擇婿。
畫面一轉,他苦苦哀求林青梧不要離他而去,夢中人冷臉拂開他的手,投入崔潤林的懷抱。
沈雲歸夢中驚醒,陡然睜開雙目,借滿室月光,映出銅鏡裡一張俏麗娘子的面龐。
還好一切都是夢,還好他們魂魄互換,崔潤林不會對秦王獻殷勤。
沈雲歸沒了困意,坐于軒窗下賞月。
明月皎皎,甚美。
他思緒回到那年除夕夜,海棠樹下少女绾百合髻,身披墨色大氅,内裡着牡丹紋織錦緞宮裙,眸如點漆,笑意盈盈,一顆淚痣生得分外惹眼。
遠赴他國的和親公主,年紀尚小,眉宇間不見愁色,反倒是一片豁達與坦蕩。
情愫滋生于少時,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自此有她在的場合視線會不由自主追随于她,三年見與她的每次相遇都刻在他心裡,當年海棠樹下的小娘子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的私心也一發不可收拾,在聽聞燕梁催促她婚事時慌了神,向沈帝請旨。
和親公主不為嫡妻,那又如何?
他此生隻娶她一人,生同衾,死同穴,她便是他的嫡妻。
可未成想,那夜她話說得漂亮,轉頭便将他忘了。
無事,他們日後是夫妻,她遲早會記起,記不起也沒關系,他們會有更多更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