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撐開的油紙傘暮然擋住強烈的光線,沈雲歸立于她身側執傘柄。
“欽天監言近日多雨水,帶傘以備不時之需。”
林青梧聞言看向素色傘面,上頭還有題字。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風飛翺翔兮,四海求凰。
墨迹筆走龍蛇,行雲流水,少陽院有不少沈雲歸的筆墨,是以她一眼認出字是沈雲歸親題。
屑金墨所書,墨迹帶有金色光澤,于日光照耀下煞是好看。
“殿下的傘具當真雅緻。”
“公主……”沈雲歸剛想說話,春醪回來複命馬車已備好。
林青梧:“殿下要出宮?”
沈雲歸剜了一眼春醪,春醪自知來的不是時候,垂頭不語。
“元緻明日啟程回吳縣,邀你我一叙。”
元序沉冤昭雪,追贈太子太傅,谥号“文貞”,流刑途中死去的元數方梨夫婦,亦獲追封。
元緻免渎職處罰官複原職,繼續任國子監司業,他卻放不下吳縣百姓,拒絕留任慶京,準備返回吳縣。
“去哪?”
“陌上花。”
林青梧頓覺五雷轟頂,禦史台獄在皇城,今日她隻身前來,無法提前吩咐靈澤知會隐娘。
“公主有何顧慮?”
上次沈雲歸提議去陌上花,她以公務繁忙拒絕,先下她是尋不到合适的借口了。
“沒有,我們走吧。”說着信步走向馬車。
罷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陌上花依水而建,裝飾極具風雅,深受詩書簪纓的喜愛。
未時,日光灑滿水面,波光粼粼,如同白練,搖橹船推水而過,橋上行人來往。
兩年前陌上花橫空出世,以風雅聞名于慶京,茶色更是一絕,成了無數達官貴人、風流才子的消遣之地。
茶樓東家從未露面,生意由一位娘子代為打理。
有人說陌上花東家是位癡情郎君,取此名是想讓心愛的娘子“緩緩歸矣”。還有人說那位娘子便是東家,故弄玄虛以此來壯大茶樓名聲。
任誰也想不到,衆說紛纭的陌上花神秘東家是燕梁迩安公主林青梧。
獨在異國的和親公主如若聽天由命,半點不為自己謀劃,隻想依附他人,才是真正的死路,陌上花便是她為自己謀劃的出路。
開茶樓是出于探聽消息的考量,大虞朝中她要有所知,朝堂勢力盤根錯節,她不想做人棋子。
未曾想隐娘不過二十出頭,做得一手好生意,陌上花美名遠播,日進鬥金。
陌上花三樓雅間,一位着碧色團窠常服的中年郎君悠悠然吃茶,随即身穿月白色錦衣的郎君和一襲素色羅裙的娘子入内。
二人落座,茶博士端來八寶擂茶。
“這是我們掌櫃隐娘子送予諸位的,慢用。”
八寶擂茶值五貫錢,隐娘是看見“迩安公主”了,索性大堂和二樓,人滿為患,隐娘應是無暇顧及她。
元緻端起茶盞,細嗅茶香,“陌上花真是大方,如此好茶輕易相贈,怪不得美名遠播,日進鬥金。”
林青梧幹笑附和。
元緻拿出一枚玉玦,“此物是姚家的傳家玉玦,勞煩二位殿下将其轉交給姚賢妃。”
賢妃姚明珠姓姚,莫非她和姚休有關系?
元緻補充道:“姚休是姚賢妃的父親。”
姚明珠幼時随母親來慶京,與姚休斷了聯系。
姚休進京趕考打聽女兒下落,幾番周折才得知前妻去世,女兒明珠已是宮中嫔妃,原想功成名就再與女兒相認,怎料人算不如天算。
目睹大火的那天夜裡,他将手紮與玉玦一并交與在京做官的唐崇禮。
造化弄人,倘若沒有春闱案,姚休封官入朝,姚賢妃于崇明宮的日子會好過許多,至少沈舒然不會養在鄭皇後膝下。
林青梧接過玉玦,質地透亮,觸手溫潤,是塊好玉。
沈雲歸忽然起身,林青梧反應極快地拉住他,手順着衣料向下劃,二人肌膚相觸。林青梧心跳如雷,緊張之餘又有些她說不上來的情緒。
她不是摸的自己的手嗎?
“去幹嘛?”
沈雲歸視線落在隔着輕紗觸碰的指尖,嘴角彎起一絲不被察覺的弧度,目光轉而向下,望向林青梧的雙眸。眸光交彙瞬間,拉他那人移開視線,略顯慌亂地放開手。
“更衣,殿下可要和我一起?”
林青梧幹笑幾聲掩飾尴尬,随後端起茶盞品茶,直至素色身影離開雅間。
旁觀全程的元緻,面上盡是笑意,臉上褶子都加深了幾分,暗歎年輕真好。
他曾與福昌縣主沈華濃情蜜意,結發同心,但成婚後二人争吵不休,愛意消磨殆盡,最終和離收場。
他看迩安公主眼角淚痣,莫名想起走失多年的小侄兒元明月。
“迩安公主竟讓我想起一位故人。說來不怕殿下笑,我侄兒元明月右眼下也有一顆淚痣。”
元明月淚痣位置同她一樣。
“元娘子生辰是幾時?”
“天佑二十三年六月十五,出生于雲州。”
林青梧腦子裡轟地一聲炸開,她與元明月同年同月同日生,晉王妃言她出生在朔州,距雲州不過百裡。
不等林青梧細問,暗衛輕叩雅間門,“殿下,石仙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