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賀,準備好沒?”
“來了。”
賀臨風放下手機,助理過來得剛好,接過人身上一堆東西。
導演哒哒跑過去說戲,新一場是男主人公初次見到林聲的另一面,之前男主一直隻把她當做這群愚昧本地人裡偏老實的那款,即使對方示好也沒怎麼關注,結果卻意外看到了這位老式的有點好欺負的同事冷冷盯着校長的背影,眼睛裡的陰狠讓這個平凡的套子都染上了鋒利而陌生的味道……
“小賀啊,這裡呢,我想要你表現出來一種驚訝,驚奇,甚至有兩分好奇和期待,但是并不害怕,就是那種……”
賀臨風從思索狀态退出來,一點失神沒被任何人發現,與導演的講解無縫銜接:
“現代聊齋書生見到溫婉可人貼心稱意的賽博狐狸精?”
“?”導演一愣,恍然拍手,“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
全場上到演員下到場務對這兩個人的腦回路連通不能。
可能與導演雙向奔赴的男主演是有什麼額外的默契加成,總是能精準地找到以好說話但是要求雞毛的黃大導演形容的抽象感覺,不,或者說這倆人誰比較抽象不好說,總之是拍攝人員的福報。
近距離看大帥哥影帝一條又一條地拍導演情緒極高地喊過真的很解壓,讓人再一次找到了工作的快感。
“不錯,下次到你就是小學那場戲了,回去休息兩天,”黃楊拍拍賀臨風的上臂,眼裡笑意充盈,“果然拍你小子的戲份就是舒心,接下來要去掰扯那些不省心的了。”
賀臨風擦着頭發,瞥了一眼場地外面零零散散幾個人影,安慰導演辛苦,嘴上卻很實誠地打擊人:“那我看夠嗆兩天能拍到小學戲。”
“那你就多休息幾天!”黃楊翻個白眼,手上的力度從輕拍變成錘打。男主演也不是乖巧任錘的主,遭遇痛擊第一下就順勢撤退,揮了揮小毛巾,“回見,拍攝計劃有變記得通知啊。”
果不其然,兩天過去了,始終沒通知他開拍。
組裡被塞進來幾個不省油的燈,黃老先生線上跟他吐槽了好幾天,說現在的年輕演員,尤其是有點人氣但不多的,戲齡不大毛病不少,黃楊的資曆還沒老到能讓他脫離對資方的依賴,人要吃飯,組要運行,一些不觸及底線的讓步自然是要做的。
全組和男三号混混着,男主演無所事事,看着玻璃窗外白淨的天空決定出門逛逛。
又一次站到熟悉的入口,面前是有一周沒踏入的樹林,似乎自他離開就沒人走過的痕迹。他擡頭看了看,很好,沒這麼玄乎的,他一到林子邊就變天什麼的。
賀臨風低頭笑出聲,心道自己也夠離譜的,居然真的信了那麼玄乎的事。
扯了一下開衫的衣襟,要擡步往裡走的時候腦子裡又出現上次相似情景下,出現在前方某個地方的背影。說來也有兩三周了,山林的人煙區集中在山這邊的腳下,就那麼大,沒再見過,大概是回去了?也是,這地方又沒開發,小老闆一個人來考察也沒道理待這麼久的。
分析得倒是有條有理,不過在往裡走的時候還是不由得想了一些又在某條小路上撞見胥少爺的可能性。反應肯定很好玩。
他這邊倒是好玩兒了,被撞見的胥少爺很不好玩——說好的大明星很難見到的呢?要是在無關緊要的場合他也挺樂意感歎緣分奇妙,偏偏每次都是這種情況!
胥明懿面上一片祥和。不祥和還能怎麼辦,閃身重擊後腦勺達成使人物理失憶成就?對方個子比他還高點兒,哪個角度能剛好打到失憶?最好能保證一擊失去行動能力,否則……
“真是巧,上次見面後一直沒遇到,沒想到在這裡又見面了。”
賀臨風适時打斷面前這人在知法犯法邊緣的丈量,臉上看不出什麼不合時宜的情緒,可這反不太對勁,畢竟換了地方幾次偶遇,概率小到被懷疑是有預謀也說得過去,胥明懿帶入一下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什麼無良私生粉。
“每次都在這邊山裡遇見,明懿你考察範圍還挺穩定的。”這是在拿上回胥明懿說自己在考察開發景區說事的賀臨風。
“呵呵,我其實是護林員。”這是破罐子破摔的胥明懿。
“?”這是更迷惑的賀臨風。
胥明懿面無表情地收回冷笑話,給出了一個稍微靠譜的說法:“我是說我認識這兒的護林員,偶爾幫他繞繞這邊的林子。”
賀臨風若有所思,“你平時是在你朋友那落腳?”
“嗯,對,”對方似乎不願多說,生怕他下一句是問護林員幾個平時住哪,果斷截斷話題,“臨風這是要去哪?”
“沒戲拍,随便逛逛。”言盡于此本來也差不多,但賀臨風鬼使神差地加了後半句:“放心,就在邊上看看,沒遇到明懿你也打算回去了。”
胥明懿點點頭,說這邊是容易迷路,不過賀臨風來這兒這麼久想來也走熟了,他就不帶路了。說完就要托辭,一點阻攔的意思都沒有,表現更是自然得讓專業演員也看不出什麼不對。
看來上次真是他想多了?賀臨風注視着對方從他身前越過,走了幾步還揮了揮手,半個頭也沒回地囑咐兩句:“最近沒下雨,雖然不濕但是蚊蟲很多,越往裡面也可能遇見小動物,一個人别太去不熟的地方。”
這次的勸相比于上回就很沒含金量,同一個被勸的人注視着對方離開的方向,在棉厚的落葉上靜立片刻,轉身走向了小路的另一端,出山的方向。
天空是稚童筆下一塊追求極緻的絢麗的白底畫布,從白到青再轉橙,最後冷暖攪合作一團暗淡髒亂的色塊。
四面光線突然暗下,本是黃昏,光線暖絨,進入室内的的一瞬間暖意消退,迎面一陣長風。
通道裡傳來青苔的氣味,濕意裹挾着黴味纏繞攀附,牆壁若有若無的翕動貼合着指尖傳遞,像觸碰某種内壁的褶皺。每一步都陷進某種規律搏動的柔軟裡,前路漆黑深邃,通往不知何處。
跨出一步,自下而上的強風驟然噴湧,外套衣角幾乎化作被撐開的船帆。
再睜眼時一條線出現在視線中,腳尖超出去三分之一,分隔的是水泥地面和深沉虛空。
碎風四面八方,衣衫獵獵作響。
他正身處天台,護欄邊緣。
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他知道這是那裡。他即将要拍的那段戲的小學裡唯一一棟教學樓的天台。
原本就打算提前探查的,這下倒好了,一步把人送到了中心——他硬着頭皮往下看了看,粗略判斷至少五層樓,電梯都不帶這麼人性化的。
老舊小學的天台護欄不高,僅僅到成年人的腿中上部,護欄的頂面嵌着碎玻璃片,是老式平房常用來防攀爬的設計。水泥牆壁被抹散着火燎過的炭黑,此時在昏暗夜色裡幾乎沒有反光。久盯之下那黑色痕迹仿佛湧動的霧氣,一個不注意就會攀上他的手腳。
他收回注視,往後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