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留給了鄭隼兩張10塊,兩張20塊,還有一張50和100的現金。
其中一張錢上還粘上了一小塊油漆印。
這個人能把他藏在這裡三天。
就意味着反偵察能力頂尖,能不說的話都選擇不說或者假裝聽不見。
做事卻是利落。也很上道,知道鄭隼要什麼。
深夜,鄭隼确認男人進來過房間一次。
似乎是在查看暖氣,又站在房間門口好一會兒。
第二天等鄭隼身體狀态恢複的七七八八。
手下帶來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當天晚上的星耀會所裡,服務生混進了傅斯年的人,有案底,早幾天銷售違禁品,有四個受害者。”
鄭隼穿着保暖性極好的深藍色條紋花棉襖和花棉褲,兩手插兜,頭發自然的垂着,在古鎮西邊的一個被巨大塑料遮擋住的工地右邊的茶室裡坐着。
茶室是古鎮居民平房改建的,陳舊又有江南水鄉的韻味。30塊錢可以喝一下午的桂花烏龍,窗外就是古鎮裡的映月河,有裝飾着藍印花布的烏篷船偶爾駛過。
習慣了城市裡快節奏的生活,于是這個慵懶緩慢的午後顯得很珍貴。
"我被下了藥。"
"您的血液樣本的檢查出來了。"手下頓了一下。
這一秒鐘很有靈性。
"……"鄭隼翻看着密密麻麻的檢驗指标。有幾個刺眼的下降箭頭。
私人醫院診斷報告上描述了各指标變動代表的可能身體症狀。雖然隐晦,但是醫學儀器是不會騙人的。
鄭隼縱欲過度,導緻部分激素紊亂,肌肉機能下降,出現神經疲勞等症狀。
他的身體裡檢測出少量沒有代謝完的TF90藥物成分。
文件裡還有關于TF90 的藥物代謝報告和警方發布的違禁藥物名錄。
下藥的人很下作。
TF90無色無味,從TF40這個型号開始在黑市流行,出沒在夜店這些場合。一開始40藥效溫和,是調情的輔助藥物。這些年藥物研發疊代,TF70開始已經出現了緻幻,失去知覺,成瘾,威脅生命的藥物濫用報道。TF90是藥效最強的一款。
鄭隼知道自己大意。
傅斯年是下了殺心。
”傅斯年已經在控制中,要動手嗎?”
“不用。”鄭隼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向映月河對面不遠處的一個正在翻新的老建築:“他隻是個替死鬼,為了新照集團的開發項目根本不至于弄死我。安保換一批人。”
“明白,我們繼續調查。”
"那個人查到了嗎?"鄭隼揚了揚下巴,老建築的頂端腳手架上,正站着一個人,遠遠看去,好像連防護的繩都沒有綁,正頂着冬日的太陽,背對着這邊,刷着白牆。
“裝修工人,隻用現金,裝修隊登記的名字叫莊珈銘,28歲,高中辍學,做過服務員,木工,油漆工,四天前出現在古鎮。履曆正常,沒有危險因素,暫時查不出動機。”
鄭隼微微垂下了眸子思考了片刻問:“家裡怎麼樣?”
“您去北歐出差,下周回。”
“好。”
……
夕陽西下。冬天的日光并不長久。
曬了一下午太陽,喝飽了茶。鄭隼欣賞了一下映月河裡倒映出的日落,溜達到了那處正在施工的老建築門口,用現金買了一塊桂花糕,和老奶奶閑聊了幾句,于是舒舒服服的坐在老奶奶身邊的藤木椅子上。
“結工錢了!”
“小莊辛苦了,今天最後一天,多給30是獎金。”
“身份證拿回去。”
“我自己家種的草莓,個頭大,大家都分幾個,都洗幹淨了……”
莊珈銘出來,似乎并不意外鄭隼在門口等他。
并肩站立,鄭隼發現莊珈銘隻比自己矮小半個頭,在幾個中年男人堆裡,顯得鶴立雞群。
老闆娘給他的那瓶礦泉水和工頭給的兩顆紅豔豔的草莓,都放在了鄭隼的手上。
莊珈銘的連體工服灰灰白白的蹭滿了灰塵和油漆。
但是他的手非常白。
幹幹淨淨的。骨節分明。
如果沒有一些粗糙的繭子,會更像一個畫家的手。
夕陽已經消失在古鎮的地平線上。
還有餘晖。
天邊挂着一輪月亮。
是滿月。
莊珈銘很自然的撤下口罩,迅速把一個草莓塞進嘴裡吃完吞下。
這個人天然知道鄭隼的忌憚和防備。也天然知道他不愛吃橘子,愛吃甜的水果。
兩個人無聲的走着。
鄭隼吃完那顆汁水飽滿甜蜜的草莓。眼前出現了那隻漂亮的手。手掌上是第一顆草莓的綠色萼片,像一個可愛的小皇冠。
鄭隼把自己吃剩的也放了上去。
莊珈銘利落的丢進路過的垃圾桶。
然後随意的在工服上蹭了兩下。
雪白的手掌,就灰撲撲了起來。
路過的老街兩邊的老闆娘有幾句話飄了過來。
“天氣預報明天要下雪。”
“又要降溫嘞……”
鄭隼沒想到莊珈銘會主動同他說話。
“在我家,冬天下雪要包餃子。”
“……”鄭隼家并沒有這個習俗。
“明天我要走了,手機留給你。”莊珈銘的話并沒有前後邏輯。但是每句話應該都有用處。
鄭隼之所以留到現在,是因為莊珈銘的動機成謎。很明顯,今天分開後,鄭隼在明,莊珈銘在暗,他更加沒有抓手,無法防備。
鄭隼承認,在研究莊珈銘這件事上,他和那天的安保團隊一樣,都不及格。
兩個人并肩走在古鎮的青石闆路上,離得不近,但低聲說話能聽得清晰。
“你知道我是誰嗎?”
“嗯。”
“你想要什麼?我很有錢。”
以為莊珈銘會思考一會兒,甚至在想象口罩下的莊珈銘可能會害羞。
鄭隼自己也沒有想到,莊珈銘的回答是那麼明确又直白。直接給了他答案。
“北港的餐飲暗活,登津公會全要。”
鄭隼沉默幾秒。他在自己的商業版圖裡找到了那個不起眼的H城北港美食街投資項目,又從記憶裡找到“登津公會”這個詞出現過的場合及内容。很快,他輕輕捏了捏手上那瓶還未開封的礦泉水。塑料發出不可聞的按壓聲。
“還有呢?”
以為還有利益的交換。聽到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答案。
“老家的雪很厚,可以用碗揉出很圓很圓的雪球。南方的天氣預報不準,說是下雪,最後是雨。”莊珈銘低頭看着腳下的石闆路,隻是認真的走路,步頻沒有一點改變。
“所以吃不了餃子。”鄭隼順着說。
“嗯,明天早上吃蛋糕吧。”
“你自己做嗎?”
“嗯。”
“這是另一個要求。”鄭隼說的陳述句。
“不是。”
“還以為,你是真心想在這裡和我過日子。”鄭隼還有心情開玩笑。
“……”
莊珈銘的耳廓通紅。
可能是被口罩勒的。
也可能是别的。
他們走向古鎮黃昏天邊的那一輪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