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部手掌輕輕翕動,表明柳易有點喘。
背部那一對羽翼漸漸化散。
他自己……姑且算是一匹陸地馬?總之,沒有飛行的能力,要飛必須向哥哥借取。
但是【降靈】對他本身是有負擔的,借來哥哥的死亡與災難以及敏捷性已經占據了大部分精力,如果要額外添一雙羽翼,那隻能維持很短的片刻。
不過,這是值得的。
眼下,他的蹄子正站在【怪異:白鴿】體内的空間裡。
要知道,白鴿是一隻怪異,于怪異而言,單獨的軀體并不是全部,外邊那個怪物身體,很可能隻是它根據教會衆人心中各種模糊的意象所創造出來的。
怪異大多會占據一大片空間,例如外頭的那一隻黃昏樂土。
白鴿的空間——也就是它真正的身體呈現室内模樣,大略像是一座極度宏偉的教堂。
或許,可以稱此空間為白鴿教會的“教國”。
地面上是不斷延伸的大理石花紋,兩側是高聳的刻花立柱,翠綠長枝蜿蜒其上,還有白鴿造型的小雕塑活靈活現地端坐着。
他的正前方,在一排排一列列的長椅盡頭,是一個擁有鳥巢狀外裝飾的高台,高台上又有一座講台。
甩了甩尾巴,他邁步向講台走去。
純白光芒如粼粼水波,遍布教堂之外的空間,透過牆面上大片描繪從“人類和樂融融”到“人類的屍體和樂融融”的彩玻璃窗後,化作一蓬變幻莫測的碎斑,一路照耀他的前行。
走上高台,來到一般是牧師布道用的講台邊。
柳易看到講台上靜靜擺放着一本書,沒有書名,僅有一圈翠白相間的枝條環繞書封,一隻镂刻的白鴿翺翔于正中央。
一個優美的聲音在身邊開口,霎時激起整座大教堂的回響:“我探查了此地其他所有區域,都沒有什麼發現。恐怕那個密室,就藏于此了。”
柳易側過頭,一具沒有雙臂、渾身血污且以手代頭的身軀與他面面相觑。
靠譜的哥哥完成了本該由弟弟承擔一部分的任務,又開合嘴唇提出建議:
“正規的密室進入方式,恐怕需要此教會獨有的‘密鑰’,我們沒有,可以考慮暴力攻入,或者……
得到母親或妹妹的幫助。”
哥哥的妹妹,就是柳易的姐姐,家裡第二個出生的孩子。
的确,考慮到能力特性,母親或姐姐都能幫助他們無聲無息地進入密室。
“暴力攻入就怕那個教主趁機逃走,至于母親……不行,我現在還不可以讓媽媽降靈于我。”柳易微微搖頭,“那就試試姐姐吧。”
下定決心的刹那,他的意識就穿梭過重重黑暗,再一次來到了那個大廳。
這裡,是他進行【降靈】的地方,是能力具象化出來的無形之地。
這一次,他不再看向最左邊那扇已能随意推開的代表“哥哥”的門,也沒有動用毗鄰的那扇代表“父親”的門,而是看向了最右邊——
爪子擡起,輕輕拂過講台上那本書。
一種全新的力量被激活。
柳易與哥哥從身體的最外圈輪廓起,好似燒卷了邊的紙頁,一寸寸卷向内部,轉瞬間便向□□中央自我塌縮,自教堂裡消失。
再度出現時,視野裡的環境又更變了一次。
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冰冷的岩石鑄成牆壁,微弱的燈光照不暖通體的寒意。
沒有任何物品,唯有一個高高升起的石質托台,矗立于房間正中央。
此時,有一個羽翼遮面、枝條環腦的男人正站在托台邊上,隔着手套拿起一根潔白羽毛,放于眼前細細觀察。
在看到那根羽毛的瞬間,柳易身旁的哥哥霍然展開雙翼,腦袋處的手臂紛紛停止了書寫與閱讀,轉而向中央區域作環抱之姿,将那張通往虛無的嘴簇擁起來。
柔軟的淺色嘴唇輕輕開阖:“那是,我的羽毛。”
男人——也就是裴應風裴主教,也是白鴿教會的教主——對他們的到來似是并不感到驚訝。
眼角微彎壓出幾絲皺紋,像是在笑,他從容轉身,向哥哥微微躬身:
“您終于來了,死災的天馬,泣亡的天使……
希赫-阿蘭胡希斯(Thihe-Aran’huthes)閣下。”
話說得很禮貌,但他顯然并不想手中羽毛的正主真的來摻和教會的事。
他繼續微笑說道:“一開始我沒能料到您會親自前來,這讓我們的準備有點不足,但這也說明我的方向是正确的——瞧啊,人為創造的造物,竟連正主都能吸引過來。”
說話間密室的石質牆壁猝然開裂,一根根足有十米粗的粗壯枝條自外面探入,朝柳易與哥哥抓來!
牆壁本身也蠕動起來,宛如生物的腸道。
“嘩啦啦——”
白鴿撲翼的聲音迅速地由遠及近。
柳易知道,這是白鴿怪異準備向他們發起猛烈的進攻了。
裴應風的聲音還在繼續:“但是我想,我們白鴿教會的小小理想,還不需要勞動您的大駕。”
一聲貫徹密室的轟鳴掩蓋了他的後半段話,柳易的視野被白光覆蓋——
“轟隆!”
連禾堂總部的屋頂被狂舞的枝條頂得粉碎,在建築碎塊如雨四濺的躁動中,安分許久的黃昏樂土再一次發出近乎雜音的人群哀嚎之聲。
熱烈的火燒雲中有白光一閃,雲層霎時被劈開一道又一道傷痕,來自外界老城區的黑夜天光被釋放進了樂土内。
整個花濯區都被似雷鳴又似地震的響動喚醒。
潮氣氤氲的淺霧裡,人們裝備上鍋碗瓢盆,揣上值錢金銀,懷裡是哇哇大哭的孩子,一腦門雞毛蒜皮與驚惶未定的皺紋,從七扭八彎的小巷裡魚貫而出——
黑夜裡月色朦胧,卻有一輪黃昏色的太陽從道路的盡頭緩緩升起,如海市蜃樓般展現出近乎一模一樣的老城區街景,驚得所有人張大了嘴巴。
“嗬……嗬……”
遍地是死亡天使的殘肢斷翅,一道身披黑鬃毛的身影弓背站立。
不知是誰的鮮血自手臂上淌落,沈平瀾晃動的嗅覺裡有點分不清自己與怪物的血液的區别。
眼珠轉動,觸及前方如紙面破開的黃昏街景,赤紅晚霞被漆黑夜色替代,瞳孔也随着光線的變化逐漸放圓。
心靈仿佛在燃燒,模糊的疑惑蒸騰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樂土,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