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紡村并不是一個怪異,隻是一個被污染吞噬的村子。
可顯然,此地最強大的異類【抱星之村女】,以及衆多怪物一同,在這裡創造出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領域】。
該領域分為内外兩層,就好比表裡世界。表世界是獨立于世俗常規、正常規則之外的一方污染界域,而當号角響起,裡世界将展開,進入一個更深邃、更黑暗的場域。
“轟隆!”
柳易感到腳下的大地狠狠一顫,是那死嬰組成的河水化作大掌重重拍落,淹沒了土路以及一側的民房群落。
“沙沙……”
“河水”還未抵達稻田,但那枯竭的泥土裡已經走上來了一個又一個漆黑的女人身影,她們伸手從容地撥開幾米長的稻草,平日尖叫不已的稻草到她們這裡也隻會沉默。
她們向高地上的柳易、沈平瀾還有陽棹伸出了雙手——
“走!”
沈平瀾當機立斷,拉着還在“愣愣觀察”的柳易繞到屋子背面,準備穿越稻田。
“哎,帶上我!”陽棹站在高地看了看,發現下方的女人剪影們顯然不管它是不是村子裡的信仰,一并想解決它,瞬間腳底生風似地往兩人的方向竄去。
别看它長得矮,動作卻輕靈迅捷,仿佛一陣光波流過,就跑到了沈平瀾前方。見男人手裡的長刀即将出鞘對準自己,它急忙道:“等等!我都告訴你們這麼多了,我肯定不是你們的敵人嘛!”
柳易從沈平瀾身後悠悠探出一個腦袋對它道:“我們奉命來解決萍紡村的最大異類,現在号角聲響,内層領域展開,說明‘她’要開始行動了,我們得找到她。”
無論她多麼可憐,有什麼隐情,獵人都要按照協會的命令殺死怪物。
抱星之村女盡管時至今日沒有明确的殺人記錄,可她的誕生緻使了萍紡村及周邊一大片地方的淪陷,村子裡那些人就不說了,但村外不知有多少無辜者受到波及,要麼被怪物殺死,要麼變成怪物的一員。
當種族轉變以後,所有的問題就不再能通過人類内部的律法解決,隻要是對人類有危害的怪物,就不能留。
“她,她啊……”陽棹聞言先是微愣,而後想到了什麼,“地窖!我知道,她……自從第一次逃跑被抓回去之後,她一直被丁家老大關在自家的地窖,成為異類後,她依然被困在那裡——人類時期困住她的地方,在被污染後也陰差陽錯與她發生規則交互,依然是她的囚籠。”
地窖……
柳易抿抿嘴,這聽起來不是一個可以住人的地方。
一直安靜旁聽的沈平瀾做下了決定:“你知道位置嗎?帶我們去那裡。”
陽棹猛點頭,此時沙沙的聲音愈來愈近,它的腳邊“啪”地升上來一隻漆黑枯瘦的手掌。
它深吸一口氣,移開了目光,找準方向後邁開步子直接狂奔起來。
天之牧民再度展現出了剛才見過的速度,輕盈地躍下高地,沖入稻田,像是一陣風自田中穿行而過,既無步音,也不會引起稻子的劇烈晃動。
沈平瀾與柳易緊跟其後。
再一次回到稻田,這一次的氛圍,顯然與上次不同了。
稻子們不再尖叫、晃動,它們轉而靜默、低伏、瑟瑟發抖,它們曾經是一場場愚昧落後的村中悲劇的旁觀者,比無情的村民們還要沉默,它們就這樣注視着被拐賣過來的大學生想要逃走卻被暴怒的男人拽回,注視着棋牌室的老闆将家中女兒推入河中淹死,注視着——
注視着畏畏縮縮的“老實農民”,埋頭,揮舞鐮刀,一下一下,汗珠如淚,在空中飛揚。
——農民的鐮刀“乒乓”一聲倒在地上,再也發不出機械的、麻木的、充耳不聞的沙沙聲響。
柳易行走在稻田裡,忽而側過頭看去,隻見田野中有一大塊農作物倒下了,那農民化作的污染物就倒在其中。
它仰起頭,瞪大的漆黑雙目中,映入一個又一個,在他身周圍成一圈的女人剪影。
你們當年遭的罪和我沒有關系!
它想要如此呐喊,但剛一張嘴便頓住了。密密麻麻的稻草貫穿了後腦殼,從他潰爛的口腔裡、從他烏黑的喉管裡探了出來,堵住了它呼喚的渠道,讓它就算有千言萬語,也無法在萍紡村那陰郁的黑暗下說出口。
有一個女人剪影彎下腰,拾起了它的鐮刀。
擡起手。
一下,一下。
柳易撥開了前方的稻草,一條漆黑手臂就這麼映入了眼簾。
千鈞一發之際他收回了注意力,一低頭,擦着手臂穿了過去。
可又有“沙沙”聲出現了,到處都密集的稻子,幾乎無法分辨這聲音是從哪個方位傳出的,似乎哪裡都有。手臂從身後、從身側、從四面八方伸了出來,一條,兩條……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她們都是萍紡村經年累月的罪孽的化身,是一種污染中誕生的領域附屬物,也可稱為一種污染物。
柳易、沈平瀾與陽棹三人,如在剪影的海洋中前行,奮力躲開或甩開周圍探過來的手臂,艱難地走向丁老大的家所在的方位。
手臂越來越多,女人的剪影越來越密集,從稻田上方放眼望去,宛如侵蝕農作物的黑蟻,圍剿着中央三個小小的點。
“啪!”
一隻手蓦地從背後探出,抓住了柳易的衣領。而前方的沈平瀾轉身向他伸出手——
他抓住男人的手,男人用力一拉,将他扯離了剪影那冰冷堅硬的手指,帶到了土路上。
他們終于沖出稻田了。
可惜土路上的情況更加糟糕。
“牟——”旁邊傳來一聲長長的老牛哀鳴。
柳易側過頭,看到土路一側的建築群間,上一次見時還空無一物的牲畜圈裡出現了一頭牛。一頭從喉嚨處開裂的牛。
那橫貫半個脖頸的猙獰裂縫稍稍膨脹出來,顯現出一種黏膩的、潮濕的肉粉色。
“牟——”牛又長長地叫了一聲,旋即是一陣密集的豬的哼唧聲。
向下看去,一頭又一頭同樣脖頸開裂的花豬搖頭擺尾地走上前來。
一個又一個圈養牲畜的棚中出現了早已死去的動物。
它們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用圓形的黑眼珠注視着柳易三人。
幾個女人剪影,比稻田裡的那些還要清晰,依稀能看出不同的身體輪廓與面貌,就站在牲畜旁邊,同樣靜靜地看着他們。當他們經過時,她們也扭動腦袋凝視。
“沙沙沙……”
而與牲畜圈相對的土路另一邊,密密匝匝的女嬰與女孩拖動腳步,像是身體不甚靈光的木偶,帶動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一點一點朝他們挪了過來。
即便她們不動或是行動緩慢,柳易依然感受到了一種逼視,一種危險到來的預兆。
沈平瀾詢問帶路的天之牧民:“丁老大的家在哪裡?”
陽棹跑得快,還跑了那麼久,但也不喘,隻不過看到眼前這幅黑夜籠罩下的吊詭場景,臉上也不由露出着急神色,它急切道:“他家裡經濟狀況不好,一直住在這條路末端的一棟老房裡!”
“快走!”
第一個從河中走出的女孩伸出手,差點觸碰到了沈平瀾的衣擺,男人沒有像過往那樣用刀拍開這個污染物,隻是催促了一聲,又加快了速度。
“汪汪汪嗷!”
這時又有犬吠聲錯雜響起,狗王帶領下的狗群從前方的地平線上出現。
兩方向彼此的方向猛沖而來。
“嘶嘶……”
一種古怪聲音則自左側傳出,擡頭一看,那渾身長口、口中長手、手上長爪的異類·偷竊者邁開步子,正在連綿的屋頂上飛速爬動。
它身上像是漏了氣,不斷地發出嘶嘶聲。
一瞬間就有兩種怪物映入眼簾,加上河中女嬰和女人剪影,昏暗的鄉村土路上堪稱鬼魅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