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馬既已馴服,便有各家勳貴子弟紛紛上前‘請纓’,有意滿志得凱旋而歸者,更不乏灰頭土臉铩羽而回者,譬如迫于父命的殷懷瑾,已顧不上身體的痛楚,縮斂着肩膀,慘白的臉上透着惶恐。
殷思清一生争強好勝,奈何膝下子嗣不厚,前兩房妻妾所出皆是女兒,年過四旬才添了這老來子,原以為總算後繼有人,偏偏這幺子生性怯弱,全無絲毫老父的風範。見他如今這般模樣,‘恨鐵不成鋼’都恨不起來,隻得暗歎了口氣,徒添郁郁。
叡帝恰在此時過來,龍心大悅道:“靖之即馭得頭馬,朕就給你添個彩頭!”說着解下腰間所懸之劍賜予顧靖之,“此乃朕冠禮之時屬國進賀之物,朕望你修品德,砺心志,以成大器??。”
顧靖之躬身雙手接過,“謝聖上!”但見劍鞘镂空浮雕夔龍、火珠及流雲紋飾,劍柄嵌有綠松石、青金石。
叡帝似乎意猶未盡,昂首踱了幾步又道:“朕再賜你道旨意,他日你若遭遇不法之事,可憑此劍先行後聞,但僅能用一回,你想好了再動用。”
顧靖之一楞,場上衆官員亦紛紛交換眼神,他見父親朝自己使眼色,忙跪伏道:“靖之叩謝聖上隆恩。”
容親王李弘垲有意無意瞥了殷氏父子一眼,不知他這皇侄唱得是哪出?早知今日這般情形,就該攜了次子同來,也不至于讓那顧家兒郎獨占鳌頭。
“啟禀聖上,元辰此次随父王來京,二弟意欲同來而不得行,再過幾日便是二弟的生辰,若能得此寶駒,二弟想必歡喜,故而元辰鬥膽,也願一試。”世子李元辰上前施了一禮,溫和從容道。
此言一出,衆人皆覺意外,紛紛交頭接耳私下議論。風聞容親王世子才高八鬥,隻是身體羸弱,常年服藥。今日一見,這輕裘映襯着白皙的臉龐,确無幾分血色,但眉宇間的成穩莊重卻不免讓人高看一眼。
李弘垲也頗覺意外,當即低聲斥道:“胡鬧!不可以身試險!”
李元辰笑容恬淡,“父王寬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孩兒謹記為人子的本分,不敢無故毀傷己身。”
李弘垲雖心有疑惑,聽聞此言頓覺安心不少,便靜待其變。隻因這長子從來不曾讓人操心過,除了體弱多病。
叡帝轉身,頗有興緻地挑眉道:“兄友弟悌,可見皇叔教導有方,但今日既定了規矩,總不能輕易破了去,以辰弟的身子恐怕……”
“請聖上放心,元辰不敢破了規矩。”微風拂過他的衣袍,更顯身形清瘦。
“好!即如此,辰弟且放手一試,朕自會派人護你周全。”
李元辰輕施一揖:“謝聖上美意,元辰此舉并無絲毫危險。”
“哦?”叡帝不禁越發心奇,衆人一時也猜不透李元辰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李元辰徑自走向身後的馬廄,衆人不解,亦趨從而至,作圍觀狀。
但見陰暗的馬廄内,一匹火紅色的母馬側身而卧,身旁一匹小馬駒乳毛未幹,正使力吮着母乳,人影綽綽中,天生的警覺竟讓它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母馬一聲嘶鳴陡然躍起,護在小馬駒身前,大有萬夫莫開之勢。
李元辰步态從容地來到馬槽前,掏出一個随身攜帶的錦囊來,将囊中之物抖落在馬槽内,繼而退開一步,靜靜等待。
那母馬用它瑪瑙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元辰,滿是戒備。僵持片刻之後,母馬似乎嗅到了什麼不尋常的氣味,慢慢地向馬槽移近,其間還不時地瞥一眼李元辰,才低頭去嗅那槽中之物。漸漸的,母馬放松了警惕,緊繃的肌理也漸趨優美柔和,開始慢慢咀嚼槽中不知名的草料。
李元辰輕悄地靠近,母馬擡起頭來瞅了瞅他,李元辰又試探着伸手去撫它如緞子般光滑的鬃毛,它也隻輕輕地偏了偏頭,并無強烈的拒意,李元辰會心一笑。
原本依偎在母馬身後的小馬駒也步履蹒跚地蹭到前面來,前額上半幹的毛旋成一個小卷,憨态可掬。李元辰又從袖中掏了什麼東西,送到小馬駒嘴邊,小馬駒伸出粉嫩的舌頭輕輕一卷,磨得有滋有味兒。
角落裡,老監官默默注視着這一幕,神情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