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倒是不甚在意,笑了笑道:“年年發榜,千江月裡的文人士子便會流傳前三甲的殿試文,我兄長雖不應試,卻是逢文必看,通常都是歎的多贊的少,唯有熙和二年三甲一名袁不征的文讓他贊不絕口,直罵那些貢院的主考官老眼蒙塵,不識明珠。”
李元昭一激靈,忙比起手指輕噓一聲:“此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可不敢在外人面前亂說,貢院的主考官雖遞了名序,卻也是經我皇兄禦筆欽點的。”
霍珩作了個了然的表情,與李元昭相視而笑。
李元昭放下手中的卷籍,環眼四顧,探尋道:“聽我皇兄說,此地非等閑人能入,好容易來一趟,可還有别的妙處,也容我見識見識。”
霍珩自小長于此處,除卻景緻怡人,倒不覺這草堂有非同尋常之處,思忖了片刻才道:“先祖無非圖個清靜,要說妙處倒談不上,你若有興緻,我就再帶你去個地方。”
兩旁皆是石壁,壁上布滿深深淺淺的苔藓,擡頭唯見一線天際,腳下則是寬不及尺許的索道,僅容人扶着石壁側身而過。耳邊不時傳來水滴聲,清透無比,仿佛落到人心裡去。
李元昭小心翼翼地跟在霍珩身後,亦步亦趨,似是進到了某個密境,唯恐忽然發出什麼聲響就驚動了何方神靈。
霍珩忽而撮指吹了個尖稅的響哨。李元昭心頭一跳,便一手按在了岩隙濕滑處,腳下一傾。霍珩歪過頭來朝他擠了下笑眼,腳下卻絲毫不見停滞。如此神情與一般頑鬧的少年無異,全無初見時讓人誇贊的模樣。李元昭不覺撇了下嘴,思忖着回去如何讓皇兄吃癟,忽聞上空傳來禽羽拍空之聲,仰頭便見那一線天際劃過一個黑翼。
一楞神的功夫,已不見了霍珩的身影。李元昭喚了兩聲,情急之下顧不得索道搖晃,連趕了幾步,卻驚見索道已盡,底下便是雲霧缭繞的萬丈深淵,忙兩手撐了石壁硬生生收住腳步。
一擡眼卻見丈外的絕壁上懸着一間草廬,霍珩正站在檐下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李元昭半晌沒回過神來,心道:這是哪門子戲法?有心想求教于霍珩,又不甘示弱,沉下心來打量了幾個來回便恍然大悟了。
這峽谷除了霍氏後人,怕再無人知曉,又是陰涼潮濕之境,自然藤蘿叢生,峽中垂滿長短不一的藤蔓,其中幾條足有兒臂粗細。
李元昭心裡既有主意不免喜形于色,探手拉過一條試了試,又仰頭望了望高處,便沖對面的霍珩叫道:“我可過來了!”
霍珩原是耍慣的,招手道:“你放心,那藤條足可承一頭牛呢!”
“你才是牛呢!”李元昭回嘴的功夫已掖起袍擺,又不露痕迹地在腰間的汗巾子上蹭了蹭微汗的掌心,抓穩了藤條在心中默數三下,便雙腳一蹬借力向前蕩去。隻聽耳邊隐有風聲,霍珩早已在前面接應,藤力将盡未盡之際就勢将他往裡一帶,李元昭就穩穩落了地,此時才覺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胸腔子裡。穩了穩心神,才見門楹處的素匾上題刻了‘雲廬’兩字,一筆行草便如那峽中的雲霧将散未散,萬般皆是神韻。再看此廬構造,卻是在崖壁上鑿進一半縱深,又用一根根圓木淩空挑出丈餘,當真不負雲廬之名。
霍珩引着李元昭往廬内去,但見廬中央就地挖了個竈坑,架上支着的大銅铫子,角落裡的矮榻上鋪了張獸皮,毛色亮滑,顯然養護上佳。後牆便是天然的崖壁,被打磨得光滑如鏡,霍珩已在竈坑裡燃上了霜炭,炭火印照之下竟是一幅山海輿圖。
李元昭正欲詳辨,忽聞廬外傳來一聲清亮的長嘯,霍珩沖李元昭一笑,便轉身躍出了門檻,李元昭心下好奇,亦跟了出去。
隻見圓木拼就的挑台上落了一隻灰褐色的野兔,圓滾滾的肚子翻在上面,四條腳抻的筆直。邊上立着一隻半大的鷹隼,脖頸微微轉動,琥珀色的眼睛散發着銳利的光芒。顯然,這野兔就是它的獵物。
霍珩一伸右臂,那鷹隼便飛到他的臂上來,歪過頭去在硬羽上蹭了蹭鷹喙,霍珩撫了它幾下,再一揚臂,那鷹隼便展翅而飛,又在上空盤旋了兩圈,才一下子滑過山峰去了。
李元昭何曾見過此番種種,驚訝之餘更顯興奮,兩眼直放光。
霍珩招呼道:“走吧,咱們把這兔子拾掇下,吃烤兔肉。”
李元昭尤自陷在那鷹上,“霍珩,你這鷹可比靖之哥的烏影還稀罕,怎麼得的?”
霍珩一指對面的斷崖,“我從那崖上掏來的,那時才不過手掌大小。”
“那你也幫我掏一個,如何?”李元昭緊跟着霍珩,眉眼俱笑。
“哪裡如此輕巧,得遇上幼小的孤鷹才行,不然非叫母鷹啄了不可。” 李元昭想想崖下的萬丈深淵一時沒了聲響,隻得悶悶地跟霍珩去拾掇野兔了。
肉香盈廬之時,草堂裡的衆人正酒酣耳熱,一番初衷因顧靖之的‘油鹽不進’全盤落空,既勸說無果,衆人索性權當給他踐行。李元霁醉意微熏之時,忽然覺得耳根子過于清靜了些,才恍悟是少了他那寶貝皇弟的聒噪,便揚聲喚道:“元昭……元昭……”半晌不曾有人答應,才發現兩人蹤迹全無,衆人面面相觑之際,顧靖之不急不徐道:“定是兩人去别處閑玩了,霍珩穩當,出不了纰漏。”
李元霁心想也是,又是在這隐密之地,便随了他去。元昭雖貴為皇子,但自小母妃早逝,身處宮廷内院,人前人後亦嘗盡人情冷暖,好在他性子開朗,又無城府,太後憐他幼年失母,皇兄喜他稚子童心,自己平日裡雖嫌他聒噪,一時清靜了倒覺不自在起來。他若能多霍珩這樣一個玩伴,倒也是樁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