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霍氏一族向來視功名如無物,今日在場的諸位雖個個身名顯赫,亦不見霍珩有半分恭維逢迎,隻以平常待客,但論長幼,不論其他。如此一來,倒也少了拘束,隻管開懷暢飲。
徐仲瑄過慣了衣不解甲、馬不停蹄的日子,鮮少有這般的閑瑕,三盞烈酒下喉,隻覺得四肢百骸、五髒六腑都熨貼起來,眉目間也跟着舒展了不少,咂了咂嘴道:“果然是好酒,少不得弄幾壇回去犒賞下軍中的兄弟。”
霍珩回過頭來爽朗一笑,“旁的小子不敢說嘴,酒管夠!”
徐仲瑄頓時對霍珩有了幾分好感,拍了拍他尚顯稚嫩的肩頭,“有點少東的意思,啊?!”霍珩撫着肩頭略呲了呲牙,笑得好不難看。徐仲銘打小對兄長的一雙‘鐵鉗’深有體會,對他投來同情的目光。
身為靖國公的老來子,國公府裡上有老祖母寵着,下有兩個姐姐護着,母親雖不是‘敗兒’的慈母,平日裡的小鬧騰,憑他那張讨巧的嘴,三句兩句也能哄得脾氣全無。至于父親,朝堂上再有威信,回到府裡卻不能駁老祖母的面,因此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唯有兄長這個長房長孫,自小便承載了家族的期冀,兄長亦不負衆望,事事處處皆為表率,自然眼裡也揉不得沙子,他打小便沒少挨兄長的罰。等他再大一些,兄長就去了京衛營,不常回府了。但凡他的玩伴幾天沒見他出來淘,便都知道是國公府的長公子回來了。有時,他也想,若不是有兄長從小鎮着,隻怕自己一不留神也成了易宗嶽之流。
千江月的各色佐酒小食亦是招牌,就着案上的瑤山漬梅、叫花童雞、天目醬筍、豐城牛肚……,俱自幾盅佳釀落肚,許長澤等人先前端出的幾分成穩早已蹤影全無,随意找個舒适的體位東倒西歪不一而足。
李元昭最是年少,又不擅飲,隻落個倒酒的差事,拎了酒器不時溜一眼霍珩,不曾留意徐仲瑄酒杯已空。
徐仲瑄劈手奪了他的酒器,笑罵道:“又不是姑娘家,扭扭捏捏的,隻管上去說話。”
李元昭聞言心想可不是,便整了整衣飾,朝他皇兄弄了個鬼臉,轉而‘落落大方’地去找霍珩了。
李元霁無心顧他,朝顧靖之擡了擡下颔道:“有何打算?說來聽聽!”衆人頓時靜了靜,心照不宣地遞了幾個眼色,唯有徐仲瑄依舊自顧自飲酒。
顧靖之打眼瞧着他們,調侃道:“敢情今日這是鴻門宴呢,一個個賊眉鼠眼的。”
“天地良心”,許長澤第一個抱屈道:“哪有這般用心良苦的鴻門宴?!”韓有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李元霁一手按了杯盞,半是玩笑道:“皇兄還特意讓我再探探你的口風,九五至尊從來都是金口玉言,朝中何曾有人享過此等特權,你可别恃寵而驕。”
顧靖之端到嘴邊的酒杯又放下了,笑罵道:“你才恃寵而驕呢!”
一旁的徐仲瑄也抑不住笑道:“聖上還當真對你青眼有加,泠州這種不毛之地可不是你們這些公子哥能呆的。”
“男兒志在四方,更何況我等将門之後,莫說軍役兩年,便是青山埋骨,又有何懼?”顧靖之傲然挑眉道。
“好,吾輩中人理當有此豪情!”徐仲瑄自顧自滿上,磕了一下顧靖之手中的酒杯,溢出的瓊釀順着脖子直流進了胸口,好不酣暢。
此間衆人皆是青年勳貴,平日裡混迹世家子弟中,也能帶出幾分“纨绔”來,但骨子裡自有一腔熱血,此刻顧靖之的言辭讓他們豪情勃發,恨不得一個個都棄了這京城的錦衣玉食奔赴疆場,全然忘了此前的目的。
李元霁見此情形,虛點着他們幾個,贊也不是歎也不是,唯有對‘始作俑者’搖頭道:“靖之啊靖之,你是吃了秤铊鐵了心了!要我說……”
顧靖之盯了他一眼,把着掌中的酒盞,神色不明。一時靜默,徐仲銘等人亦默契地轉了話題。
許長澤自菊宴之上被韓有容祭了花魂,無時不想着‘一雪前恥’。吃一塹長一智,再不敢妄自逞能,嚷嚷着讓徐仲銘作裁,督着韓有容一一對飲。韓有容雖亦出身将門,卻生就一副白面書生的樣子,哪裡是許長澤的對手,不消幾個回合,就連脖頸也紅了,直呼:“靖之救我!”
顧靖之失笑道:“出息”,繼續與徐仲瑄閑話。
“聽聞西境上又有羌匪出沒?”“羌匪?”徐仲瑄垂首冷哼一聲:“分明就是兵匪!我正愁年前招的那批新丁缺少曆練,隻得勉為其難拿他們練練手了。”說着話,擡手一飲而盡,眸中已添了冷凜之色。顧靖之眉睫一低,把着酒盞若有所思。
徐仲瑄忽而省道:“泠州總兵裴牧與我乃是金蘭之交,不如待我……”
語音未落,顧靖之已連連搖頭道:“兄長的心意的我領了,隻是自己選的路,若要旁人來鋪,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徐仲瑄贊賞地點了點頭。
李元昭看着架上霍氏祖上留下的舊卷,但見從醫理岐黃、奇兵遁甲到琴棋書畫、周易卦爻,無一不涉。随手翻開一頁仿佛就能穿越曆史煙塵,一位位先賢智者恬淡安然……回神見霍珩正笑微微地看着自己,一時便有些赫然,口齒不甚利索地問道:“這……這些……你都能讀懂嗎?”
霍珩略歪了歪頭,忖度道:“有些懂,有些不懂,平日裡都是我兄長在看,隔一段時日便去前面書樓裡換一些回來。”
“那你兄長定然博學多識,如此賦閑倒是可惜了!”李元昭不無婉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