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影這些時日一路屈就着車隊緩緩而行着實憋壞了,今日終于得以撒開四蹄,一騎絕塵,就差腋生雙翼了。經它一路狂奔,黃昏時分抵達了西南境最後一座通商的邊城——乾甯。
烏影松了筋骨好不歡脫,顧靖之半日功夫奔波了三四百裡卻着實累得不輕。問過街市上的商戶,便直奔當地最上乘的邸舍——同和居。
有别于京城的高檐巍宇,同和居低矮而連延,其中布局亦不同于中原,别有一番意趣。乍一看五進院子都自成一格,實則四個方位都通着中院。顧靖之要了一間憩苑上房,就迫不急待地去湯苑沐浴,待洗去一路風塵,頓覺渾身上下松快了不少。
馔苑食客盈門、座無虛席,引路的堂倌帶他穿堂而過,徑直來到□□一處類似于私園的小隔間。西南潮氣重,園子裡的綠植便格外凝翠,唯有近水處一株紅葉石楠鮮紅豔麗。顧靖之伸指夾過一片紅葉,凝神間聽到有竊竊語聲,想來此等隔間不止一處,隻是精心布局後互不可見。
當地菜式主辣,顧靖之額際微微冒汗,幸有一碗碧色喜人、清香四溢的豆貝湯,鮮美至極。
回房之時穿經前堂,但見食客有增無減,個個興緻盎然,言談間不時提及蔻苑,不由想起方才在小園隔間時也曾隐約聽聞‘蔻苑’二字,仿佛語調間還透着莫名的隐秘與興奮,不由心生好奇,尋思着就寝尚早,不如去一探究竟。
蔻苑即為中苑,就如那香滿玉堂的花中蕊,硬是在此邊陲小城營出個神仙居來。時值初冬,苑中卻是一派灼華景色,原來是引了溫泉導成水系洄流苑中,是以苑中四季如春。其間一應陳設皆是上品,一琴一棋、翰墨丹青無一不是大家手筆,但聽聞最珍貴的卻是苑中之‘蔻’。
苑中華燈初上,映着檐前微風輕拂的紅绡绫,人行其中,亦幻亦真。遊廊曲欄,随處可見三三兩兩的賓客聚在一處,沿廊花溪水聲潺潺。隐約聞聽洞箫之聲,曲聲漸近,就見一葉蓮舟順流而下,一名身姿綽約的妙齡女子頭戴花冠,盈盈立于舟頭,吹的一曲《泛滄浪》。
蓮舟即逝,曲聲将盡未盡之時,突聞一記響鈴,清越異常,仿佛堪堪扣在人心弦之上,攝人心魄。顧靖之稍有怔忡,就聽鈴聲漸頻,帶着西南特有的韻律此起彼伏。
“來了來了……”就着人手所指,就見花溪上遊飄來一朵‘紅梅’,含苞待放,所過之處,騷動陣陣。花苞悠然飄至身側,顧靖之就着廊前的紗燈從瓣隙中瞟見了一張欲語還羞的嬌顔玉容,還有紅绫之下若隐若現的瑩白之軀。他平日裡也曾與韓有容等人出入風月之所,每每被他們數落掃人雅興,此時也隻覺尚有新意。
‘紅梅’折進花溪盡頭的一處溶洞,不見其蹤。嘈雜聲中已有人在争相競價,摻着調笑聲。小厮穿梭于賓客之間收集競價的梅簽,悉數裝進第一根廊柱上雕出的梅籠中。唱喏即畢,一按機關梅簽彙入柱中,流入隐秘之地去了。
鈴聲又起,一朵‘胭杏’出現在花溪上遊,原來是按十二花令而設。‘夭桃’過後,顧靖之興緻漸退,正欲起身離去,卻見上遊的賓客直像潮湧一般過來。他下意識地往流經身側的‘绛榴’望去,隻見重霞疊瓣中一張低眸斂目的側顔,仿佛悲天憫人的神女,在這片秾麗嬌饒中遺世獨立。電光石火間,顧靖之駭然一驚。
待他回過神來,花苞已順流飄離了身側。人潮越經他往後湧動,越湧越甚。人聲鼎沸中,小厮如遊魚一般穿梭往來,榴簽整整彙了六籠才算完。
任憑千嬌百媚從未失态的顧靖之突然後悔沒聽子青的話多帶些銀票,急得身上一陣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