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靖之馭馬奪門而入,又生生勒缰立馬。門内橫倒豎歪的皆是血污狼藉的傷兵殘将,他惶惑而茫然,心中的念頭仿佛被風吹散的蒲公草,如何也聚不到一處,及至他看到那個讓他為之一窒的身影。鬓亂發散,瑩白的柔夷血痕交織,扯着衣襟交疊在胸前。她顯然驚魂失魄,卻在竭力維續着堅毅與清明,因她還要照撫身旁傷重的任柱。
驚愕之下四目相對,她久久地凝視,靜靜地,淚如雨下。
倚坐在牆角的任柱左肩草草包紮的布條已被鮮血浸透,右腿一刀從膝蓋劃至腳踝,皮肉外卷,泡在血泊中。支撐多時,見到顧靖之地那一瞬,他如釋重負,微笑着頹然歪倒,顧靖之眼中一熱。
此時所有的賊寇都已彙聚過來,為首的幾個見顧靖之進了營房再無動靜,守在外面的軍士又個個都是悍不畏死的神情,神色詭異地交談了幾句,蹲身從牛皮短靴外側抽出一物,用火折點了擲向營房。
隻聽“轟”的一聲,火焰騰漫,迅速點燃了營房一角,營前的軍士反應過來,再顧不得據營死守,紛紛抱定以死酬志,不顧一切地近身搏殺。
煙霧彌漫中,顧靖之聞到了硝石的氣味。他略一遲疑,将楚兒抱上馬背,她本不該在此。又回頭去攙扶任柱,任柱聲氣低弱,“顧兄弟,我賤命一條……你快帶阿楚兄弟走……”
“命即是命,何來高低貴賤。”顧靖之一使力也将他抱上馬背,“能走一個是一個。”他牽着烏影朝門外走。
“顧大哥……”楚兒已從驚懼中緩過些許,抿着唇搖頭,神情決絕。顧靖之解下灰貂大氅,披上她的肩頭,“聽話,援軍即刻就到,你先出去照顧任柱。”
楚兒裹着帶有他餘溫的大氅左右為難,夜半遇襲,她從夢中驚醒,将将穿好外袍,賊人就破門而入,若非任柱舍命相救,她怕是後果難料。
顧靖之摩着烏影的額首,正欲拍馬讓它沖出重圍,忽聽一陣異響由遠而近,正是被他甩在後面的五百騎兵挾奔雷之勢追至。寒山大營副将何宏章在馬上遙呼顧靖之,顧靖之望着被團團圍在當中的“滿天星”,沉聲道:“欺我子民,侵我疆土,殺!”轉身擁住楚兒蒙上了她的眼。
何宏章望着慘烈的戰場和所剩無幾的賊寇,暗自慶幸自己是雲嶺将士的袍澤而非對手,眼下五百騎兵已無用武之地,僅揮令一百騎兵出戰,得令的騎兵以虎狼之勢撲向賊寇。顧靖之審視着那些将被徹底絞殺的“滿天星”,不知為何,從他們看他的眼神裡,他覺得自己像個……獵物?
火窟中的傷兵殘将已被悉數搶出,雲嶺守軍一個個身形踉跄,欲相互扶持,卻跌在一處。嚴輝亦疲累之極,與身旁之人相視一笑,自嘲中有着幸不辱命的寬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