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慎沉默了會,張口:“也沒那麼慘吧?”
沈秋晚回憶起那日的場景,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孩,穿着破破爛爛還大了好幾圈的太監服,把嘴唇咬出血也沒有哭出一聲。
當時嬷嬷說,這人是皇帝的兒子,她的表弟。
年幼的沈秋晚怎麼都不肯相信。天底下,怎麼會有混得這麼慘的皇子?
“說實話……”沈秋晚頓了頓,“真的挺慘的。”
陸明慎垂下眼:“當年你心疼我嗎?”
沈秋晚一攤手,實話實說:“那倒沒有。”
陸明慎問:“為何幫我?”
“隻是覺得很可憐啊。”沈秋晚把被風吹亂的發絲,輕輕别到耳後,“而且,若是叫天下人知曉,皇帝的兒子竟過得這般慘,豈不是要丢盡顔面。”
陸明慎抱住肩膀,扭頭看向另一側:“哦。”
沈秋晚湊過去,用手肘頂了頂他:“喂,生氣了?”
見陸明慎不理她,沈秋晚歪着頭去瞅他的臉,見他一副氣鼓鼓的模樣,伸手把他的臉掰回來。
“不許生氣。”
“其實也不是一點心疼都沒有,更多的是可憐吧。可憐你一個皇子,明明爹娘都在,活得卻比我一個沒了爹娘的人還要慘。”
“當時年紀小,我也不知道對那時的你到底是何種感情。”
“我隻想讓你和我一樣。”
“睡軟和的床褥,穿合身的新衣服,吃新鮮的飯菜、美味的點心,還有……在陽光下奔跑。”
陸明慎擡眼看她。
他目光很深邃,深邃到明明是在看現在的沈秋晚,但卻仿佛穿透了時間屏障,看到那日冷宮初見。
陸明慎心想,原來,那個時候她是那麼想的。
其實,他并不會因為她的不心疼而感到難過。可是,陸明慎很高興。高興她曾經垂憐,雖然對于沈秋晚本人而言,這或許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但于他而言。
隻要沈秋晚站在那裡,什麼都不用做,他的世界就有光,他就還有家。如果她肯看向他,哪怕隻有一眼,一眼便足矣。
世人或以為,是佛祖度化了衆生。
但為何又不是衆生度化了佛祖。
紅塵紛擾,是非糾纏,又有誰能真正分得清?
“其實我當時在等死。”
陸明慎張了張嘴,發出略微沙啞的聲音,在沈秋晚的注視下,他繼續說。
“父皇忽視我,母妃怨恨我,宮人肆意欺辱我,那時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折磨。”
“可是你來了,你不許我死。”
輕飄飄的話,仿若有萬斤重。
“所以,我活下來了,我這條命是你的。”陸明慎看着她,眼神虔誠,一字一頓,“晚晚,我為你而活。”
沈秋晚衣袖下手指微僵,低聲喚道:“阿慎。”
“我在。”陸明慎回應。
沈秋晚又喚他:“阿慎。”
“我在。”陸明慎的聲音依舊堅定。
沈秋晚一遍遍不停呼喚着陸明慎的名字,陸明慎不厭其煩一遍遍回應着她。她想起此生兩人初相見時,陸明慎因為太過害怕,甯願裝成啞巴,也不肯開口說一個字。
“時間過得可真快。”沈秋晚由衷感歎。
陸明慎看不懂她眼底的惆怅,隻是伸出手臂輕輕攬住她肩頭。
沈秋晚說:“我今年三十一歲。”
她眼底是莫名情緒。前世死時,她隻有三十歲,一壺毒酒下肚,活活疼死。如今想來,一切恍若隔世。
突然,風筝的線斷開。
沈秋晚隻得眼睜睜看着那隻金魚風筝随風飄揚,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直到隐入天空,杳無蹤迹。
風筝自由了。
她的靈魂也是。
她偏過頭,一句話擦着唇被輕輕說出:“等盈盈繼位,天下太平,我們就去浪迹天涯。”
走遍大江南北,看盡萬裡風光。
她生來就是自由的。
她應該随風去流浪。
陸明慎毫不猶豫:“好。”
他此生唯一的執念,除她之外,再無其他。什麼天下,什麼權勢,都不及她半分笑顔。如果沈秋晚的願望是随風流浪,那陸明慎的願望,便是成為那陣風。
無論鬥轉星移,無論海枯石爛。
陸明慎永遠都會站在沈秋晚這邊。
永遠永遠,支持她。
-
春去秋來,又是一個十年。這一年,沈秋晚四十一歲,陸明慎三十九歲,陸玄珍二十歲。
宮門前。
“母後、父皇,你們不要走!”陸玄珍扯住沈秋晚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等母後父皇一離開,整個大周的重擔可就全落在她肩上了。可她還隻是一個二十歲的孩子,況且父皇正值壯年,怎麼可以退位?
陸明慎拍了拍陸玄珍的肩,語重心長。
“盈盈,你父皇我也是二十歲登基為帝,當年内憂外患,我可以做得很好。你作為我和你母後的女兒,我相信你會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