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冰冷的話?
表姐性情純良,怎會如此?對,大皇兄,一定都是因為大皇兄蠱惑了表姐,表姐才會如此狠心絕情。
皇帝沉着臉,身體前傾,俯看着他。
“陸明慎,晚兒所說……是否屬實?”
陸明慎沉默,不為自己辯解。
沈秋晚回過頭,看他一眼,一抹詫異劃過眼底。雖然隻有短短一瞬,但陸明慎看見了。
“舅舅……”她掩面哭泣。
“晚兒,莫怕,舅舅在。”皇帝安慰着沈秋晚,看向陸明慎的眼神越發冰冷。
陸明慎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疼痛。他隻是有點冷,就像……
就像那個陰冷潮濕的雨夜。
他想,或許自己早就死在了那個夜晚。
既然這是沈秋晚想要的,那便是萬般苦果,他也要悉數咽下。隻要她想,他願意一退再退。
陸明慎默認了這莫須有的罪名。
“福安,宣旨——”
一道聖旨,皇四子陸明慎因不敬長嫂,流放塞北,永世不得回京。
“陸明慎,遵旨。”
陸明慎跪在皇帝身前,他看向前方,目光卻沒有聚焦在皇帝身上,而是落在了皇帝身旁的沈秋晚身上。
他說:“兒臣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見,望父皇身康體健……”
咚——
陸明慎的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闆上,閉上雙眼,将那一片虔誠深埋其中,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去一别,天高路遠,再難相見。
隻盼,皇嫂珍重。
萬歲,萬歲,萬萬歲。
-
塞北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猶如冷硬的刀子,刮得臉生疼。陸明慎雙頰泛紅,呵出一口霧氣。
陸明慎側過頭,面朝南方。
那是京城的方向。
他忍不住幻想。
此時此刻,沈秋晚應該抱着暖和的手爐,坐在鋪滿地龍的溫暖屋子裡,透過窗戶縫隙,觀賞雪壓樹枝的美景。或許,還有陸明禮相伴。
佳人,理應由才子來相配。
他們二人在一起,剛好。
陸明慎強壓下心頭的那抹不甘,扯出一抹笑。他要為沈秋晚的幸福,由衷地高興。可是,莫名情緒卻一直萦繞在心頭,揮之不散。
他心裡酸酸澀澀的,是名為委屈的苦澀。
為什麼站在沈秋晚身旁的那個人,不可以是他?如果有朝一日,他站在沈秋晚身側,她會感到幸福嗎?
陸明慎搖搖頭。
他沒有給人帶來幸福的能力。
就此離場,或許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陸明慎攤開手掌,接住了一片從天空緩緩落下的雪花,晶瑩剔透、純潔無瑕。
他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晚晚。”
他的世界重新變得黑暗、陰冷、潮濕。
-
再次聽到沈秋晚的消息時,是她小産。當時陸明慎正在練武,突然吐出一口鮮血,經脈破裂。他喬裝易容、瞞天過海,再次踏足京城。
陸明慎扮作奴仆,躲在人群中,偷看沈秋晚。
待看清沈秋晚的那刻,陸明慎的心口難以抑制地抽痛。她的臉好白,她露出半截手腕好細,她看着好瘦,瘦到仿佛他一眨眼,她就會不見了。
他心底萌生出一種名為恨的情緒。
他恨陸明禮,恨這個差點奪走沈秋晚性命的孩子。
夜深人靜。
陸明慎站在沈秋晚的床前,垂下眼靜靜注視着她的睡顔,他伸出手,在即将觸碰到她的那刻,卻又突然收回手。
他抿抿唇,用眼神輕撫過她緊皺的眉宇。
如多年以前,他曾用眼神輕吻她的手指一般。
陸明慎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晚晚,跟我走。”
在她醒來以前,陸明慎離開了,仿佛不曾來過。他才是真正的膽小懦弱無能之輩,怕對上心愛女人怨恨的雙眼。所以,他選擇……一退再退。
他離開以後。
床上的沈秋晚突然睜開雙眼。
望着陸明慎離開的方向,沈秋晚麻木痛苦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裂痕。她翻出枕頭底下尚未繡完的小衣服,輕輕貼在側臉。
沈秋晚閉上眼,一滴晶瑩的淚順着眼角滑落。
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
盈盈。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東方既白,遠處天色青青。晨露未晞,朝陽初升,一切都像新的開始。
沈秋晚燒掉了那件小衣服。
陸明慎殺死了自己的勇氣。
他們一個向北,一個向南,每個人都沿着自己既定的命運大步朝前,頭也不回,再見便是陰陽兩隔。
永别,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