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遠山如黛。最後一縷殘陽斜斜掠過山澗,将溪水染成碎金般的粼粼波光。山風掠過竹林,沙沙聲裡夾雜着幾聲歸鳥的啼鳴,更顯得山谷清幽,萬籁俱寂。
曲洋盤坐在溪邊青石上,指尖随意撥弄着膝頭的焦尾琴。琴音清冷疏落,似與這暮色山景渾然一體。劉正風倚着老松,玉箫斜舉,一縷悠遠箫聲自唇邊溢出,與琴音相和,驚起幾隻栖鳥撲棱棱飛向漸暗的天際。
忽然,一縷清越的笛聲自山巅飄來,那笛音靈動跳脫,竟在二人奏到轉音時恰到好處地切入,非但不顯突兀,反倒為這蒼涼的曲調平添幾分活潑朝氣。曲洋眉頭微挑,十指在琴弦上一抹,琴音陡然轉急,似在試探。那笛聲卻如影随形,時而如清泉激石,時而似松濤過澗,與琴箫之音交相輝映。
劉正風眼中閃過訝色,箫聲也旋即一轉,化作綿綿不絕的長調。三人音律竟在頃刻間水乳交融,驚得滿山落葉簌簌而下。餘音在山谷間回蕩,驚起一群夜栖的白鹭,振翅聲與樂聲相和,竟也成了絕妙的和弦。
"好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
清朗的笑聲自林間傳來,但見一對璧人彼此攜手,踏着暮色走到二人面前。男子一襲月白長衫,俊美非常,手持一隻雪白玉笛,笛尾綴着的紅穗尚在微微晃動;他身旁女子則是清秀娴靜,衣袂飄飄,宛若畫中仙人。二人步履輕盈,踏過滿地落葉,竟不聞半點聲響,顯然俱是輕功不凡的武林高手。
白衣男子收笛拱手,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芒:“在下名叫雲出岫,這位則是拙荊。方才路過此山,聞得仙音,實在心癢難耐,冒昧相和,還望二位先生勿怪。”
若是旁的人突然打擾,曲劉二人當然不會高興,但他能以笛音與二人相合,顯然也是一位器樂大師,正所謂曲高寡和,知音難尋,兩人俱是欣喜不已,哪裡還會責怪于他,三個人彼此告知姓名,寒暄了幾句以後,又很是合奏了幾番,劉正風這才問起對方接下來要去往何處。
卻原來,這是一對新婚不久,帶着下人離家遊曆的小夫妻,一路遊山玩水來到衡山,正不知接下來該去何處遊玩呢。劉正風聽到此處,立刻熱情的邀請他們賢伉俪在自家小住,正好幾日以後,他将在家中金盆洗手,從此告别武林是非,若是這兩位不急着離開,正可以當他座上嘉賓,這幾日裡,也好繼續與他與曲洋以樂會友,豈不快哉?
聞言,雲出岫倒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而是轉頭看了看身邊夫人的臉色,見她神色恬淡,并無反對之意,這才回過頭來,歡喜得滿口稱是。見此情形,曲洋忍不住拿手一拐身邊的好友,給他使了個滿是揶揄的眼色,還是劉正風朝他無奈的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随意打趣人家小夫妻,他這才作罷。
不過,等雲出岫一行人順利住進劉家,與主人道别,回客房安置之後,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同劉正風說道:“那位雲兄弟,出身好,笛子吹得好,但要說最出衆的,還是那副好顔色啊!相較之下,他那位夫人,可就未免相形見绌了。”
其實,雲夫人眉目似水墨暈染的遠山,氣質娴靜更似深潭古玉,瞧着絕非尋常女子,倒像是大家出身。但雲出岫面如冠玉,唇若塗丹,容貌之豔麗,委實世間罕見,任誰第一眼瞧見他的臉,都難免被他的豔光所懾,再顧不上其他,再看他身邊的夫人,自然便更覺寡淡了。
劉正風雖然心裡也贊同他的說辭,但他終究是位寬厚的長輩,隻是笑着說道:“俗話說的好,娶妻娶賢,納妾納色,曲大哥你如此評價人家姑娘的容貌,未免有失偏頗了。再說了,我瞧着他們少年夫妻,舉止親密,顯然關系不錯,這樣的話,可不能當着雲兄弟的面說哦。”
曲洋立時向他保證,自己還不至于去讨新婚小夫婦的沒趣。殊不知此時客房裡,那位恬靜内斂的雲夫人拆了钗環,解了發髻,也在同自家丈夫說話。
“看曲洋指間的印記,倒是個用針的,且觀他的内力,不像是武林中籍籍無名之輩,但劉正風能坦然說出自己出身的門派,他卻對此三緘其口,恐怕,就是他出身有異了。”
——他口中吐出的,并非是少女清脆動聽的嗓音,而是青年男子低沉的聲音,是因為他實則并非女子,而是男子縮骨後裝扮而成。而他的丈夫坐在屏風後面的浴桶之中,愛不釋手的把玩着自己的雪玉冰王笛,對自家愛侶所說的分析毫無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