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婳婳的身子顫抖着,大滴大滴的墨綠色淚珠從眼眶滴落。
每一滴綠淚砸落地面,發出“滋滋”聲,深深腐蝕入土壤,留下一個個焦黑的孔痕。
她看着腳下斑駁的自己身為“怪物”的明證,淚水漸漸止住,擡起頭,看向沐甯。
她的雙目不再是先前那般恐怖的幽綠色,而是猶如化作了兩塊清澈透明的綠色翡翠。
她的聲音帶着冷靜與執着:“沐小姐,你是丹道高手,為我郎君調理好身體,不成問題吧?豆花坊……就交給王大郎了。”
沐甯一歎,心下明了,對于已化身為屍妖,月月承受極緻痛楚的蔣婳婳而言,即将要做之事,或許是最好的解脫。
沐甯看向陸珩宸,陸珩宸颔首。她看回蔣婳婳,溫柔地點了點頭。
蔣婳婳慘白的面容上首次流露出喜悅之色,轉頭看向沒了蔣姽姽扶靠,已重新倒地的張大郎。
那落魄道士的眼珠一動不動,眼底盡是死志。
蔣婳婳說道:“張大郎,我發現月華的屍身時,她的靈魂剛剛出竅。而我已化為屍妖,可與魂魄交談。我聽了她的故事,問她,是否要我替她殺了你。”
張大郎聞言,身子猛地一震,原本呆滞的眼珠開始活動。
他掙紮着坐起身,雙眼死死地盯住蔣婳婳。
蔣婳婳刀片般的聲音帶了一絲頓感:“她求我不要傷害你,她說此生沒了你,已了無生趣,而你修得長生之術後的漫漫歲月裡,或許會憶起她,可能會想念她。她會在生生世世的輪回中,等待你尋她的一日。”
在張大郎驚訝而迷茫的目光中,蔣婳婳挽起了左側衣袖,露出了上臂内側,森然慘白的皮膚上,一塊胎記格外鮮明。
她已化屍妖之态,這胎記竟依然是薔薇般的鮮紅色。
她聲音裡的頓感更強:“月華說,如果我遇見了你,要我告訴你——她會帶着這塊胎記,在每一次輪回裡等你,你可憑此認出她。”
“我本不欲告訴你,不希望你這樣的人再去打擾她的甯靜。但現在我覺得,成全你,便是成全她。”
張大郎凝視着那塊胎記,淚流滿面。他眼中的死志已消,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
蔣婳婳仍看着他,聲音不帶絲毫波動:“我既然已經告訴了你如何認出月華,你就原諒我接下來要帶走她的這具軀體吧。”
語畢,她的左手閃電般沒入自己的胸腔,掏出一顆墨綠色的心髒,一把捏碎,整個過程沒有一絲停頓。
“娘子,不要啊!”
“妹妹,快停手!”
楊天齊和蔣姽姽齊齊撲向蔣婳婳。
那具妖态的身軀已倒地,化為一灘濃綠色的液體,毒液沒有向土壤中滲透,而是迅速蒸騰後消失。
在原地立着一個虛影,容貌上與蔣姽姽極為相似。
楊天齊和蔣姽姽伸出手臂,想要擁抱那虛影,卻發現隻是穿透了空氣。
虛影中的人靜靜地看着他倆,眼神溫柔而堅定:“郎君、姐姐,楊家之人皆是好人,不應該絕後。況且……從剛才你們對彼此的回護中,我看出你們之間已有深情,隻是放不下對我的思念與愧疚。”
“我要讓你們知道,此刻,我心中已無一絲怨恨,唯有對郎君的愛和對姐姐的不舍。婆婆最後的心願,亦是我最後的心願。”
虛影開始分崩離析,在最後的時刻,蔣婳婳無限眷戀地看着楊天齊:“郎君,你萬萬不可再入幻夢。今後,你要像愛我一般愛我姐姐,照顧她一生一世,你能否做到?”
楊天齊在淚光中緩緩點頭。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伴着輕柔的音韻,虛影化為輕霧,随風消散。
林中的紫色小花一瞬間全部枯萎。
忽然,地上隕石的齑粉無風飛起,追随那消散的輕霧而去。
原來,這楊氏一族的守護聖物,守的不僅僅是每任家主,更忠誠地守護着他們的摯愛之人。
也許,這些齑粉将伴随蔣婳婳已崩碎的靈魂,從此散落天涯。
也許,它們能用萬載時間,重新拼湊起她的魂魄,帶她重入輪回。
之後,張大郎向衆人告辭,朝着夕陽的方向飄然離去。他的背影已不再顯得落魄,而是挺拔如松,仿佛重新找回了失落的力量。
身體已基本恢複的宋梨入廟内喚醒了仍在昏迷卻未中屍毒的王大郎。
仍有些迷糊的王大郎随宋梨走出破廟,沐甯告訴他——胡娘子已與張大郎重歸于好,兩人遊曆天涯而去。胡娘子将月華豆坊贈予了他,囑咐他不可再渾渾噩噩,定要讓豆花坊生意蒸蒸日上。
王大郎傷心失落,卻也祝福胡娘子得償所願,在複雜的心情中,他先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