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老花眼鏡背後，杜運宏的雙眼放出精光。
他朝身後微微扭頭，陳軍豪這時才發現，他的孫子杜立賢也來了。
杜立賢戴着黑色粗框眼鏡，低眉順眼，将身後的一個紙袋遞給陳軍豪。
杜運宏語氣平靜，用隻有他們幾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這是怎麼回事？我在門口看到了不少客戶拿着的，這上面的标難道不是你水天一色的？”
陳軍豪頓時啞口無言。
他是真沒料到杜運宏今天會過來，原本嚣張的氣焰頓時消下去了幾分。
他察言觀色，意識到杜運宏是生氣了，而且是為了賣假貨的事。關于低價競争，他似乎還不知道。更何況，現在是在公衆場合，來了這裡，代表的便是南州的面子。
看在南州顔面的份上，這老頭大概是不敢發作的。
這一關，算是沒什麼問題。
反倒是賭約的事，迫在眉睫，得找個機會，讓阿興他們把訂單盡快挪進來。
他急忙認錯，說：“是我管理不力。之前就已經讓倉管把這批貨銷掉的了，沒想到竟然還在。那群銷售又粗心，把東西混在展會的箱子裡頭，也不仔細檢查，直接就搬了過來。既然搬了過來，料想大家也不過是想為公司出一分力，結果就糊裡糊塗地賣出去了呗。”
“這麼看來，是我把事情告訴你了，你才知道的？”杜運宏輕聲反問。
“是啊，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你既然現在才知道，怎麼這麼快就搞清楚了來龍去脈？你是學會了時間回溯還是别的什麼特異功能？”
說這句話的不是杜運宏，而是站在他身後的，看似乖巧的杜立賢。
“……”
陳軍豪頓時語塞。
在他們屈指可數的幾次照面裡，杜立賢都是不說話的，一副書呆子的做派，怎麼今天倒嗆起人來？
陳軍豪急忙解釋：“你看我真是糊塗了，話趕話都不知道說了什麼。其實在你們到之前，我就隐隐覺察出了不對……”
杜立賢一臉不屑，一副“你最好是”的表情。
“行了，這批貨趕緊銷掉吧。賣假貨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會連累我們全南州，好好考慮後果！”杜運宏一邊說着，一邊走到了一旁的洽談桌，緩緩坐下。
拐杖依舊有節奏地敲擊着地面，敲得人人心惶惶。
“明白，我們馬上去辦，阿興。”
陳軍豪扭頭朝阿興吩咐下去，角落處裡的香雲紗被緊急打包，送去了垃圾站。
事情就這麼被舉重若輕地解決了，陳軍豪以為杜運宏不過是來坐坐就走，沒想到他坐下之後，竟打起了盹。看上去是要賴在這裡。
身旁的銷售過來倒上了茶水，陳軍豪坐到他對面，輕聲試探：“會長最近好累哦。”
杜運宏擡了擡眼皮：“咧，陪那小子過來集訓。一天二十四小時，他在畫室裡一待就是十六、七個小時，累啊。眼看他繼續這樣下去是要熬壞身體的，就拉着他出來逛一逛。”
說話間，杜運宏留意到杜立賢不安分的眼神，轉而問他：“想去轉轉？”
“嗯。”
“去吧，想逛多久都行，注意安全。”
得了令，杜立賢肉眼可見地開心，随口應了一聲，便自己逛去了。
小孩子是開心了，陳軍豪卻惹上了麻煩——短時間内，杜運宏看來是不會走了。
這不是明擺着要監視他？
會展中心這麼大，他就不信真能一進門就遇到那些假貨。
想到這，他暗暗看了葉雅苓一眼。
葉雅苓坐在杜運宏身邊，正靜靜喝茶。茶香撲鼻，她滿足地輕歎出聲：“難怪你們喜歡龍井。”
杜運宏主動提壺給她斟茶，說：“這應該是今年的雨前新茶。”
陳軍豪：“是的，前幾天經過茶行的時候，特意買的。”
透明的玻璃茶具裡，鮮綠色的茶葉在茶湯中緩緩舒展，杜運宏看着那芽尖，說：“龍井是老工藝，真葉卻得用新的，才能保持新鮮。每年一茬一茬的新人冒出來，比起朝别人扔石頭，管好自己的茶園才是正經事。”
這句話顯然是在點他。
陳軍豪不敢作聲，心想，還好他提前壓了些訂單，任你杜運宏在這裡坐足一個星期，也救不了她們。
杜運宏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長，良久，他朝葉雅苓擺擺手，說：“葉董，你先忙吧。我累了，在這裡坐坐。對了，我今晚在星天外定了桌，你和甘甯要一起來嗎？”
果然，阿曼達的情報沒有錯。
杜運宏不僅是過來立規矩的，也是來交換人情的。
葉雅苓：“我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甘甯這段時間挺忙的，經常連水都喝不上一口，我先問問她。”
“好。但不用勉強，事業為重。”
另一邊，送走了米凱萊，甘甯并沒有松一口氣——過來咨詢的客戶比預料中多太多了，單憑他們幾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
一見到葉雅苓，她就急忙過來抱住她的手臂：“幫幫我。”
這大概便是鋒芒畢露的後果，甘甯不小心把勁使大了。
甯莨雲裳第一次出來參展，面料算是小衆，價格算是偏高，所以一開始并沒有抱太大的預期，五十萬已經是終極目标。
甘甯這一整天下來，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應付别人的攻擊，盡可能地留下大客戶。可偏偏無心插柳柳成蔭，最不抱希望的零售反而開出了漫天的花。
這個市場反應證明了甘甯的才華是被認可的，也證明了葉雅苓的堅持是對的。
她不僅要做自主品牌，市場運營和渠道分銷也要做大調整。
葉雅苓：“行，但你想把我放在哪個位置？”
甘甯：“你在大客戶銷售方面有經驗，你幫我談。”
“好，沒問題。”
就這樣，一行人沒有吃中午飯，一直忙活到下午五點，等到展會不再允許入場，他們才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成衣展示區的角落裡，他們圍坐一團，兩台計算機在桌子上敲得噼裡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