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光打在舞台中央，蕩漾開一層水波紋，屏幕上呈現出了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孔。

她皮膚粗糙，眉骨突出，劍眉飛入兩鬓。

她顴骨高聳，鼻峰挺拔，似要刺穿屏幕，充滿了攻擊性，顯得底下一抹薄唇分外嚴肅淩厲。

她被黑布蒙住了雙眼，口中咬着一根纖細的鮮紅長綢。

忽然，她擡起雙手，把飛揚的長發徒手梳起，用那長綢紮成馬尾。

下一秒，她把眼上的黑布用力摘下，微微上揚的黝黑瞳孔猛地直視前方。

她嘴唇幹涸，于無聲中說話。

沒有人知道她在說什麼，隻知道鏡頭正在拉遠，狂風吹亂了她的衣角，紅綢飛揚。

她漸漸化作蝼蟻，立于滾滾長河之上。

須臾，不朽。

燈光亮起，模特走上T台，紅綢飄出了第四面牆。

黑綢為底，斜襟披褂。

内裡一件赭紅色單衣，衣襟和袖口處用銅線勾勒出由回紋組成的西北民族圖案，将原本綿軟的絲綢面料生生刻印出一份獨立于黃土之上的剛強。

披肩斜斜覆在左肩之上，一路延展至右側腰間。有銅線于藏藍面料中穿梭，不死鳥張開雙翼，立于一角。

下身一道同色藏藍長褲，浮雲暗紋，高貴簡潔。又有衣角從腰間垂下，随着女人的腳步，衣袂飛揚。

女人不穿高跟鞋。

她腳踩亮黑色的馬丁靴，似乎一個轉身就要翻身上馬。

同色系男裝從身後接棒，巨大的銀黑色兜帽遮擋住了模特的半張臉，隻隐隐看到發亮的雙瞳。

銀黑如流水般滑落雙肩，止于小臂，止于腳踝之上，如武士般用銅線描摹出了狼的铠甲。

裸露的雙手被藏藍與銅線纏繞，秃鷹落于其上。

四目相接的瞬間，林清塵呼吸一滞，脫下了墨鏡。

葉雅苓一直在身旁觀察着他的反應，隻見他一瞬不瞬地目視前方，漸漸挺直了腰闆，幾乎下一秒就要站立起身。

她知道，這事成了，但，不夠。

對付那群人，這還遠遠不夠。

薇薇安：“下一個。”

甘甯咬斷了最後一根線。

薇薇安：“十三号上場。”

甘甯脫掉了外衣，隻留下白色的吊帶裙打底。

薇薇安：“甯，你是十五号，一分鐘倒計時。”

甘甯将單衣套上，穿上裙子，戴上巨大的耳環。她把腦後的素簪拔下，因長期盤發而蜷曲的栗色長發垂在腦後。

“三……”

十四号模特完成最後一處定點。

“二……”

十四名模特回歸，立于舞台兩側。

所有人都知道，是設計師要露面了。

“一！”

甘甯和薇薇安一擊掌，跑上了舞台。

一身黑色長袍藏住了她的真容，隻看得見燦爛的笑容，和頑皮逃脫的栗色長卷發。

帽子因奔跑而落下，垂在了背後。

她幹脆把長袍掀開，抛向半空。

一瞬間，暖白色燈光漸次亮起，銀白色的斜襟上衣之下，各色暗紋所組成的花間裙，一層疊着一層，從腰間一路落至腳踝，随風飄逸。

腰間，環佩相擊，發出清脆如流水般的響聲，她如一道明媚的春光奔向人間。

她旋轉，舞動，裙擺散開，随着她中心下移，一朵芍藥出現在了觀衆面前。

在她的背後，山海之上，浮現出了甯莨雲裳的名字。

台下湧出掌聲，她知道葉雅苓在看她，艱難地撐起唇角——這一字馬可真疼啊。

但，總算是完了。

她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默念了三秒，從地上站起來，緊接着，又跑回到舞台中央，和所有的模特一起鞠躬，謝幕，退場，這場秀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

離開了衆人的視線，甘甯立馬虛脫，幸好薇薇安眼疾手快，擡手接住了她：“你怎麼能這麼亂來？桃子是有舞蹈功底的，不是你練幾下瑜伽就能趕上的。”

甘甯朝她擺擺手，想說沒事，區區一個一字馬她能應付過來，可過度拉伸的經絡實在是疼，她勉力避開了人群，在薇薇安的攙扶之下，找了個鐵皮箱子，坐下。

說又說不得，薇薇安很是無奈，隻能一味給她喂水。

甘甯接過水瓶，說：“我休息一下就好，裡頭還有很多東西要收拾，我最讨厭了。你不如幫我把那些活幹了，好不好？”

薇薇安：“……那你乖乖坐在這裡，不要亂走啊，知道不？”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

薇薇安還是不放心，一步三回頭，最終在甘甯的催促之下消失在人群裡。

過道人來人往，都在忙着下一組表演，一組接着一組，沒有人留意到角落裡的甘甯。

她忽然紅了眼眶，又不争氣地哭了。

一道影子覆在她身上。

“哭了？誰讓你又逞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