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并不會撫平傷痛,隻會将傷痛掩蓋起來,讓傷口發爛萎縮成一個會隐隐作痛的肉芽,如果時間能撫平一切,明昭羽也不會獨守星盡衡海三萬年。
才兩百多年,宋茗的屍首依舊如當時那麼鮮活,尤伽用自己的靈力維系着他的屍首,就如睡着了一般,曾經尤伽想過要把宋茗的靈魂煉回來,讓他安息,再送他去投胎轉世。
其實此時尤伽已經不傷心了,他隻是以為自己已經放下宋茗,有一種不知不覺的疼痛,平常放着沒有任何感覺,會有一種傷口愈合好的錯覺,一旦稍微有一絲風拂過,傷口就又會痛入心髓。
兩百多年來,尤伽的心中又難得會這麼痛,尤其看着鮮活的蕭蘭峰,真像宋茗,甚至他不經意的眨眼,也像是宋茗活了。
過後,尤伽很快又再次見到蕭蘭峰了,他來送些回禮給淨世,仿佛是臨安閣知道蕭蘭峰和宋茗長得一模一樣,故意要将蕭蘭峰送到尤伽面前。
像是一份禮物,也是一個誘餌,讓尤伽忍不住就想上鈎的誘餌,哪怕釣線的另一端是陷阱,尤伽似乎也很難忍住不上鈎。
他分得清宋茗和蕭蘭峰,不會上當的。
隻是,誰一直要将蕭蘭峰不停送到自己眼前呢?
一次兩次就算了,回禮又是蕭蘭峰主動上門送的,未免太明顯了。尤伽忍不住真的想去查蕭蘭峰和臨安閣,對于他而言,隻要想查,并不難知道。
可笑。
意料之中,蕭蘭峰的外祖母确實姓宋,是宋茗的旁系後人,臨安閣近年來也不安分,自從光明宗覆滅,臨安閣蠢蠢欲動,想代替光明宗的地位,暗地裡有内鬥,鬥了幾年才繼承了閣主位置,淨世作為天界眼中極其不安分的肉中刺,臨安閣要是想徹底拔除淨世這個隐患,為此向天界邀功,并不奇怪。
查完之後,尤伽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
既然天界是看在上神的面子上繼續留着淨世,也就是說,天界遲早也會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讓淨世覆滅,尤伽猜到淨世在天界手中還有别的把柄,現在來說把柄不夠大,還不足以名正言順讓淨世消失。
那蕭蘭峰也不重要了,不過是故人的旁系後人,他又不是宋茗。隻要他不是宋茗就行了,尤伽就無需顧忌他。
本來,尤伽完全釋然了。——本來……
舍不得。不舍得。舍得不?
在正經事上,尤伽從來都很果決,蕭蘭峰注定不會成為他的任何弱點,但是宋茗是他的弱點,尤其是蕭蘭峰的性情被養得和宋茗很像,仿佛宋茗複生一般。
如果宋茗知道蕭蘭峰被從小養得和自己這般性格,肯定會生氣,誰養的會被罵一頓,那麼蕭蘭峰要是知道宋茗的存在,也應該會很傷心吧?尤伽看着蕭蘭峰的臉,會不經意将對宋茗的愧疚加到他身上,憑尤伽今時今日的手段,他想扳倒臨安閣很容易。
查完這一切的那日,尤伽在自己房中思慮了很久。
首先他并不能容忍臨安閣通過蕭蘭峰而讓自己上鈎這個行為,更不能容忍臨安閣盯上淨世,自己的宗門遠遠高于蕭蘭峰那張臉。
其次,尤伽心中替蕭蘭峰感到一陣悲傷惋惜,他也算是宋茗的後人,尤伽想照顧他一下,可是臨安閣的存在,注定會讓他們的關系狠狠割裂并且針鋒相對。
再者,責任與情感徹底将尤伽放到一個極其進退兩難的局面,現在隻是查到臨安閣不懷好意,有覆滅淨世之心,他完全可以上演一次和楊佻一般的鬧劇,将臨安閣逼上絕路,手依舊可以幹幹淨淨,但他不舍得讓蕭蘭峰恨自己。
說到底,是自己錯在先負宋茗,尤伽這兩百多年來經常忏悔為何當初不負天下獨獨負他,這種自我懲罰已經很久了。
——“宋茗,我又對不起你一回了,你的後人,我也負了。”
之後,極樂天放出足夠多的證據,将臨安閣陰謀瓦解,臨安閣不僅謀算了淨世,還有很多其他宗門,迫于壓力,天界命令臨安閣解散,臨安閣主被天界帶走懲戒,門下親傳弟子也深受牽連,當然也包括蕭蘭峰,蕭蘭峰此時才十五歲,他知道是尤伽将證據交給君柏眠,向來尤伽都與君柏眠交好,臨安閣解散哪能和尤伽無關呢?
兩百多年前宋茗恨他,兩百多年後,蕭蘭峰也恨他。是不是也算是一種換湯不換藥的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