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深吸一口氣，口中緩緩吐出一句話，“我和阮娘是真心相愛的……”

柳如意愕然，瞬間明白了為何老妪聽見他人诋毀漢哀帝與董賢之間感情時，反應如此激烈。原是自家主子就是磨鏡。如今世道，本就對女子過于苛責，這種違背倫理綱常之事，相必定是召來不少非議，甚至謾罵。

而兩人不顧世俗眼光，義無反顧在一起，如此勇氣，柳如意不禁心中為其贊歎。

“我倆自小一塊長大，雖不是他人口中的竹馬青梅，但是感情甚笃。隻是可惜，世人囿于成見，說這罔顧祖宗禮法，是為大不孝。”胡氏嗤笑道，“說來也好笑，這些人原因說不出個一二，倒喜歡張口閉口用些有違倫理、禮制不和的話來堵塞你。”

何為禮？禮者，天地之序也。她倆相愛，難道真的違背這所謂的“天地秩序”？柳如意心中思緒萬千，所謂的“禮”，不過就是“上位者”定下的遊戲規則，你不按既有規則來，人單勢弱，自是被欺負，排斥在外。

就譬如她，雖阿爹為禮部尚書，兄長又在詹事府供職，阿姐又貴為太子妃，勉強能算個王孫貴胄吧？就是這般，也不能完全左右自身。當初貿然踏入軍營，招來京中許多指點。而如今，女子身份入朝為官，供職大理寺，更是沒少被人議論。

她都尚且如此，何況胡氏和翠娟呢？

“于是，秘而不宣，我倆隻能将感情深埋于心。發乎于情止于禮，我倆并未做什麼越軌之事……可是，就是這般，竟也被旁人說相望時眼神不幹淨。父親苛責，就連平常不和的二伯、三伯也竟都在這時通同一氣，指責我倆，要求斬斷聯系，不相往來。”

胡氏眸中泛起盈盈淚光，語氣已是低啞滞澀，“難捱家族壓力，我倆隻能被迫分開。”

“隻是再聞阿阮消息時，已是許府被抄之時。那日，我不顧父親反對，第一次頂撞了他，毅然出府去尋找阿阮……可是，我終還是遲了，等我到許府時，門上已經官府被貼上封條，阿阮也被拖至刑場……太遲了……以至于我連阿阮屍首都錯過了。”

立于一旁的許阮聞言，臉上閃過一絲異樣，不過很快便恢複了常色。

“阿阮走後，我心也便死了。後來，父親讓我嫁給陳牽，我便就嫁了。反正除了阿阮，其他人又有什麼區别呢？”

“我知陳牽看中我的家世。故嫁進陳府後，我便以此為籌碼，與陳牽立下契約，約定兩人互不幹擾。其一，他替我應付父親，我替他打點陳府，并每月補貼家用兩百兩。其二，他可随意在外花天酒地，唯獨一點，不能帶進府中……這些就得益于他，故他也就都答應了”

“日子過得很平和……直至一天，陳牽喝醉酒，将一女子帶至家中。”胡氏說到這，眼神裡開始帶着笑意，“我起初是惱怒的，但當我看清那女子臉孔時，已是淚流滿面，那是我的阿阮，我日思夜想的阿阮。”

“于是，我便令陳牽為阿阮贖身。可是，醉紅樓那老鸨，說阿阮是醉紅樓頭牌，竟怎麼都不肯松口。”

“于是，我隻能做個局，雇人前去醉紅樓鬧事，趁樓中混亂之際，悄悄将阿阮帶至陳府。”

“為避免父親發現，我将阿阮偷偷藏在書房……”胡氏話音一轉，語氣中滿是恨意，“我和阿阮本能快樂安度此生……隻恨陳牽太過貪婪，發現我和阿阮感情後，竟然威脅我，張口要我每月再另給他五百兩，否則他便将事情捅到父親那。”

“為了阿阮，加之出嫁前，也存了不少體己錢，所以我也便就同意了。”胡氏說這話時，緊緊握着拳頭，“後來，他變本加厲，惦記上我的嫁妝，先是偷偷倒賣裡頭阿爹最喜歡的字畫，後來被我發現，先是求饒一番，随後又拿出阿阮威脅我，我沒辦法，隻能吃下啞巴虧，派人偷偷去當鋪将畫贖了回來。”

“可能是這一番舉動，竟然讓他滋生一無恥想法，竟想讓我同當鋪偷偷做番交易：他将假畫做上标記，但凡有人拿去當鋪典壓，當鋪照收無誤，後由我将畫贖回。因當鋪本就是娘家的，掌櫃的也是自幼看我長大，感情甚笃。遂也就答應了。”

柳如意蹙眉，為何如此麻煩？陳牽直接要銀子，不更是方便，兜兜轉轉繞一圈，到底是為了遮掩什麼？遂開口問道，“他這麼做是為何？”

胡氏搖了搖頭，“他未曾同我說過原因……隻不過，一開始，他很謹慎，假畫交易地很少，前幾個月竟然瘋狂典當。”

柳如意問道，“大概幾副？花了幾錢？”

胡氏想了想，“近三個月，約莫有上百副，花了大約有三萬兩銀子。”

近三月變得活躍，難道是借着當鋪名字，轉移官銀？可是，若是轉移官銀，為何要讓胡氏摻進來，這樣的話，多一人知道，多一份危險？胡氏作用到底是什麼呢？太多疑雲湧現在柳如意的腦中。

沈暨白也是眉間緊蹙，“所以你殺了他？”

胡氏緩緩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顫抖，“是，誰讓他那麼貪得無厭……要金銀也就罷了，竟還醉酒闖入阿阮房間，甚至還給她下毒，簡直罪不可恕……”

胡氏未為自己辯解一二，幹淨利落便承認，倒是出乎意外。聽到下毒，沈暨白有些訝異，問道，“下毒？”

胡氏眼眸中滿是狠戾，冷聲道，“對，那瘋子為了更好控制我倆，給阿阮下了種令人精神失常的藥丸，需每七曜從他那獲得特定解藥，否則痛苦不堪，重則緻死……如今阿阮雖已脫離藥物控制，但偶爾還會精神失控，這些全是那瘋子害得。”

但是，胡氏那般寶貴許阮性命，不怕殺了陳牽，她一命嗚呼。這中間定是發生了什麼？以至于令胡氏起了殺心，“陳牽手中有解藥，你為何要兵行險招殺了他？不怕稍有不慎……”

胡氏臉氣得微微扭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竟然想将阿阮送給别人。”話語似乎從一字一句從牙口擠出，滿是恨意。

“你說的是？”

她搖了搖頭，神情低落，“不知道，好像是京中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