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明,雖是初秋,日頭依然猛烈。加上房間本就朝南,整個房内似是被架在炙火上灼烤一般,格外悶熱,令人喘不過氣。
“是胡訊……幕後真兇就是胡訊……”
又是一聲驚雷。
胡氏隻覺得自己心似是被一隻巨掌狠狠握着,喘不過氣。腦中思緒翻飛,真兇竟然是阿爺……怪不得,總覺得多年後再見阿阮,她對自己似是疏離了不少。
她往一旁瞥了眼,許阮面上雖是憂傷,卻未露出半點錯愕。原來她……早就知道。
“那日,小姐托我前去胡府送信。”老妪閉上眼睛,陷入了那段痛苦的回憶。
“不巧,那日,胡小姐恰好在後院祖祠禮佛。因奴是胡府的常客,小厮未将奴當成外人,恰好那日胡府也忙,聽說是京都那臨時來了位貴客……故小厮告訴我大概方位後,便去匆忙離去了。”
“隻是,奴之前也未曾去過胡府祖祠,迷了路,誤打誤撞,進了胡訊的院子,偷聽到他們的密謀……”
說到這,一絲絲怖色浮上老妪臉上。
“說了什麼?”柳如意眉頭一蹙,又是京都?
“說老爺擋了他們的道,欲将其除之……”
“可瞧見另一人面孔?”柳如意接着問道。
老妪搖了搖頭,接着說道,“當時,奴被吓到了。隻記得,那位大人自始至終背門而坐,頭戴黑色鬥笠覆面,似是身體骨不好,明是剛入秋的天氣,卻罩着裘襖。”
身體骨不好?一身影在柳如意腦中閃過。終日暖爐倚身,自小就身體孱弱,終日藥物傍身,也是常年罩着裘襖……很快,柳如意便打消了這念頭,其長年病痛纏繞,多半時間卧病在床,哪有時間亦或是精力,來如此偏僻的安平縣。況且,左氏已經退出朝堂之争良久,在京中也隻是謀個芝麻小官,應是不至于。
“然後,我隻想着趕緊逃離那恐怖地方,卻不慎撞上欄杆,發出聲,被抓了個現行。”
“開始,他們本想殺我;後來,不知為何,那位大人突然變了主意。竟讓我指認老爺,胡謅的罪名,奴定是萬般拒絕……可是,他竟然用奴那幼子威脅我。”老妪哽咽道,“奴開始也是果然拒絕,直至見幼子血淋淋出現面前,奴動搖了。”
“可能覺得我嘴硬,後來那人竟改了主意,給了奴一瓷瓶,讓我将其灑在府中的布匹上。”老妪嗤笑,笑中帶着凄怆,“若是知曉這番後果,老奴甯願死。”
權貴面前,命如草芥。柳如意歎了口氣,悲其遭遇,又厭其苟且偷生。老妪雖可能未勘破“陷害”之局,卻在明知對方不懷好意的前提下,帶着一絲僥幸之心,将藥物灑在布匹之上,害得許府滿門上下被殺,那些也都是無辜生命啊。
“那你後來為何離開許府?為何又裝瘋?”柳如意接着問道。
“幹了那事後,奴日夜難眠,心中不滿,亦覺得無言面對老爺,便離開了許府。”老妪頓了頓,“至于裝瘋,是因一黑衣人……在得知許府被抄時,奴本想一了百了,以死謝罪。但是,就在奴自缢之時,那黑衣人阻止了我,并告訴奴小姐還活着……”
那些人扳倒許府後,自然接下來便是清理“知情”之人!裝瘋,自是可以蒙蔽胡訊一行人,使其放松警惕,畢竟一個瘋子構不成威脅。可是,那人都未忘自證物中取出狀告,如此細心謹慎之人,沒有斬草除根。隻能說,遇到了其他勢力,令其不得不低調,放棄刺殺計劃。
“黑衣人?”柳如意疑惑道。
老妪點了點頭,“天色太暗,加上其黑巾蒙面,未看清其長相,”老妪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件,被碎布層層包裹,打開後,原是飛镖,“這是當初他救我遺落在地上的。”
柳如意一下愣住,接飛镖的手都慢了半拍。
“認識?”沈暨白察覺異樣,問道。
和那黑衣人身上的饕餮圖案一樣,這飛镖,她曾在太子府見過。那是太子養的暗衛,為何會出現在這?
之前救其性命,如今又将其殺之?明顯是兩撥人,若非有人故意冒充太子府勢力,欲嫁禍于太子;那便是暗衛中出了歹人,被人策反,生了旁心。
可是,那些暗衛不是自幼培養,選的也是冷血無情之人,怎麼會那麼容易被策反呢?
那便是第一種!可是知曉太子圈養暗衛的人甚少,莫非太子黨羽出現叛徒。
柳如意心中滿是疑惑,面上無異,搖了搖頭,“不認識。隻是覺得熟悉。”
沈暨白未言語,低頭打量起飛镖,隻見刀刃極薄,泛着寒光。飛镖上……赫然刻着饕餮圖案。他心下一凜,這圖案他曾在東宮不小心瞥見過。
東宮,竟然也參與進來了?是主動還是被迫?沈暨白透過窗,盯着遠處的遠山。隻見,天色晦暗,雲不知堆了幾層,将山籠了起來,令人看不真切。
他看不清山,正如他看不懂這時局一般。層層濃霧中,已有人悄然選擇立場。
如今朝堂,太子趙奚、四王趙冉、九王趙闌,屬這三位皇子能力出衆,亦是以這三位皇子為中心,分派而立,各為陣營。
其中。
太子能力最為中庸,嫡長子身份,加之其嶽父為禮部尚書,背靠禮部,位置坐得還算挺穩。
四王趙冉,康貴妃之子,生母為戶部尚書嫡女。仗着皇帝寵愛,底下沒少聯結大臣,朝中勢力亦是盤根錯節。
九王趙闌,賢貴妃之子,母家為世家崔氏。能文能武,心思細膩。三位中,就屬其最親近武官,故黨羽中武将偏多,在崇文輕武的大乾,自然勢力也略微偏弱。
此局對弈,是他們當中的誰呢?又是為何呢?
沈暨白心跳如擂鼓,他似是有些參悟了背後人意圖。
長公主女屍案,已令四王失去一臂膀。而湖廣又是四王的封地,若是出了這事,雖不至于傷其根本,但短期内至少讓其失去抗衡之力。
如此看來,這場局最大赢者便是太子!可是,如此步步緊逼,倒不像其一貫作風。
不知何時,外頭已然飄雨。雨落無聲,風挂在臉上更是格外刺冷。
他瞥了眼一旁同樣低頭思忖的柳如意。該來的總是擋不住。終還是入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