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衣袖下的手心暗暗攥緊,顧晚吟究竟是怎麼了?
兩日前,她還在為裴玠定親的事痛不欲生,這會兒,她卻好似真的将人放下了一般。
那怎麼能行?
她可不想再從旁人口中聽到,顧晚吟才是顧家真真的嫡出小姐,而她顧嫣,不過隻是個庶出被扶正的。
她這個姐姐自宣州回來後,就因她顔若桃李的絕色相貌,頻頻在各種宴會上出盡風頭。
那些閨閣小姐,面上雖不願同顧晚吟親近,但事實上,卻是羨慕和眼紅極了她那般容色。
每每那些小姐們心中不快活時,她們就喜歡将她和顧晚吟拉扯一起,進行比較。
“嫣兒啊,你說說,你們都是一個爹生的,怎得你們容貌竟是相差的這般大!”
“你怎會說這種蠢話,她們是同一個爹,又不是同一個阿娘~”
“……”
可她又不能同她們冷了臉。
顧嫣厭惡極了這種被評頭論足,還狠狠處于劣勢的感覺,而且,這女子還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
她心中暗自盤算。
……
而就在這同一時刻,裴玠坐在書房的長案前,靜思着手邊上先生給他留下的題。
支摘窗半開着,隔着窗格,能看到外頭被霜雪厚厚覆蓋了一層的雪松。
裴玠一向喜靜,他破題時不想人打擾,府裡下人們都知道這個規矩,整個外院,寂靜無聲。
但這兩日,不知為何,他卻總是有些靜不下心來。
每當執筆凝思時,他腦海當中,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個行事嬌縱的顧家二小姐,顧晚吟。
這兩年來,他實在被她糾纏的厲害,偶爾跟同窗約着踏春吃席,她總能莫名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從懂事起,裴玠接觸到的女子,個個都舉止端莊,溫婉文靜。
即便她們暗暗抱有什麼心思,但也都會循着規矩行事,克制而守禮。
然而,顧晚吟卻總是獨樹一幟,她這人,就仿若不知羞之一字該怎樣寫般。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的女子,行事間,全憑着自己喜好,毫無規矩可言,放肆又大膽。
裴玠一直以為自己的性情十分的溫和,就似父親,不管遇到什麼事,都總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但在面對顧晚吟之時,裴玠卻總是每每破功,若非顧晚吟,他從不知道,原來他也能說出那般刻薄難聽的話來。
她和他,從來都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難道她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嗎?
如今,他和宋家姑娘已經過了明面,定下親事,裴玠以為顧晚吟總該放下了,可她卻還是給他傳來書信,約他在府外見面。
真不知道這世上,怎麼會有她這樣固執和不知進退的女子?
既然已經訂了親,裴玠自是不會前去。
那封她傳來的信,也随手被他扔進了炭盆當中,燒成灰燼。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又因那個女子受到影響,端直站于案前的青年,他眉頭不由淺淺擰了起。
裴玠輕搖了搖頭,摒除掉腦海中生出的那些雜念。
就在他試圖靜下心之時,父親身邊的長随雲杉過來,傳話告知他,道是大人要同他在清輝堂談話。
裴玠挽袖稍稍整理了下,随後就起身去了清輝堂。
廊庑紅柱外,細雪紛紛。
值守的侍女見着他來了,輕掀起景泰藍綢布簾子,引他入内,接着又給公子沏了杯熱茶,随後便手端托盤,腳步輕悄的退了出去。
坐在堂上的中年男人,便是裴家的主君,裴玠的父親裴凜。
他于家中,隻着常服打扮,一身石青對襟長袍,襯着他身姿端直如松。
身前人隻四十出頭的年紀,便成為裴氏家族當中最為翹楚之人,也是裴玠心中最為敬仰的存在。
“父親派雲杉尋我過來,是要同孩兒說什麼嗎?”
聽到這話,男人眼簾慢慢掀開,他側頭看向兒子,微頓了頓,才淡聲開口道:“我收到那邊來信,大概就在這兩日,宋姑娘便要來了。”
裴玠緩緩擡眼,目光對上眼前的人。
知道兒子心裡的疑惑,裴凜端起眼前的茶盞,輕抿了幾口後,緩聲解釋道:“她小小年紀便失了雙親,如今也無家人可照拂于她,她孤身一人,想必日子艱苦……我和你母親決意将她接到這邊來。”
裴玠面色平靜的聽着父親的話,他輕輕颔首,随後輕回了聲“孩兒知道了,父親。”
“今日找你來,就是想同你說這事。”
裴凜微垂眸,眸光掃了眼浮沉在茶盞中的細嫩茶梗,接着,他又淡淡開口,“畢竟,那女子是你餘生相伴之人,總歸是要将此事告知于你。”
“父親和母親的安排,孩兒都明白。”擡眼端看坐在堂上的男人,裴玠淡淡的應了聲道,
“既然事已說完,你便去做自己的事吧。”坐在堂上的男人,他緩緩放下手中茶盞,不動聲色間,他靜靜打量了一眼眼前的青年。
見他神情同往日一般,頗為平靜的樣子,裴凜指尖撚着茶蓋,輕輕将茶盞蓋了起。
翌日,窗外枝頭的麻雀啾啾,推開窗來,是個陽光和煦的晴日。
庭院的雪,已被府裡仆役們灑掃了幹淨。
綠屏折了兩枝臘梅,斜斜的插在景泰藍纏枝蓮紋梅瓶中,室内淡淡清雅的花香,沁人心脾。
顧晚吟端坐在刻着菱花的銅鏡前,細細端詳着鏡中的姑娘,少女眉似遠山,肌若凝脂。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長得頗美,隻是和當下文人所稱贊的美不同,不若蘭之淡雅,梅之高潔。
而是那種似若桃李般的豔麗之美。
她今日穿了一身桃色的對襟褙子,搭配了一條月白挑線裙,垂在腰側的青絲微卷,勾勒的少女身形更為窈窕婀娜。
曾經,她為了迎合裴玠的喜好,時常穿一身顔色頗為素雅的衣裙,鬓邊簪上的珠钗和玉墜,也都以清雅為主。
顧嫣也稱贊她,說是素雅之色同她更為相配。
想到此處,顧晚吟眉眼瞥看着銅鏡中的少女,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輕嗤的笑,但很快,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她本就是這般的容貌,再怎麼用衣衫和脂粉修飾,也都壓不住她占盡風流的豔麗之感。
那會兒,她怎會為了自己的容貌而感到焦慮?
竟還想着用素雅衣衫和妝容去壓制,她真是蠢笨的可以!
“姑娘今日的打扮真好看,綠屏看啊,姑娘你早就該這般打扮了。”
綠屏拾掇好床榻後,看那坐在銅鏡前的少女這樣的打扮,忍不住贊美道。
她自小就跟着姑娘身邊伺候了,之前在江南宣州府,後來陪着姑娘來了北邊。
綠屏自然曉得,自家姑娘是有多麼漂亮,那時她驕傲又自信。
隻是,在遇到裴家公子後,姑娘就慢慢變了,變得卑微,變得小心翼翼。
裴家公子她也見過,樣貌的确甚好,可自家姑娘的長相也是罕見的美,她一個女子看了,都情不自禁被她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