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風靈玉秀,草木青翠,謝玹一行人走過,風微吹,草葉拂過衣擺。
青山在南,蓮山在北,朝北走,草木漸漸稀疏,綠意褪去,細小的雪落在烏黑的發間。
兩山交界,是一片十裡梅林,飛雪落花,草木蜿蜒,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雪輕落,花微顫,人走在梅間小道,一停一動,一步一花。
謝折衣沒想到這裡會有這樣一片梅林。
他怔了怔,擡手,一枝梅在空中緩緩飄落,最終落在手心,很輕,卻激的謝折衣睫羽一顫。
梅花枝上雪,玉骨豔霜姿。
謝折衣低眸,輕輕合上掌心,将落在掌中的那枝花握住,沒敢用力,很輕的五指攏住。
後面跟着的燕溪山見他忽然慢下步子,毫無所覺地問道,“老大,你怎麼了?”
“沒事。”
謝折衣搖頭,語氣平淡,再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枝花,沉默半響,最終張開掌心,任它重新卷入風中,随雪同去。
很少有人知道——
真神所在的昆侖山,也有這樣的雪,這樣的梅。
昆侖山在萬萬重天,不在凡塵,隐于世俗,寂靜無聲,萬萬年的雪由天際無窮無盡的飄落。
入目一片白茫茫,寒冷刺骨,唯有一枝梅,落在昆侖山巅、神殿西側,凜冽到極緻的冰寒,未叫它枯敗,反而生的更為姝麗清姿。
謝折衣那時落入無妄海,幽冷的海水四面八方地包裹着他,一點一點,将他下沉,意識漸漸模糊。
無妄海翻湧不息,靈潮滾滾,是真神施以神力劃分兩界的界域。
海水幽冷刺骨,無邊無際,修士若落入海中,靈力頃刻凍結,毫無還手之力,隻能若凡人一樣在翻湧不息的浪潮中掙紮沉溺。
謝折衣本該死在這裡,死在無妄海。
但也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識的那一瞬。
萬年不止的浪潮在那一刻忽然平靜下來,幽深的海水忽如一面明鏡,清澈平緩,天地明亮。
白衣的神祇,渾身不染纖塵,衣擺輕拂過水面,如明鏡,天與雲與山與水,天地一色,萬古寂靜。
他垂眸,立在水面,自上而下俯瞰着水中的少年,那雙冰藍的神眸無情無欲,無悲無喜。
察覺到突然平靜下來的無妄海,謝折衣睜開眼,本該盛着眼珠的地方此刻空洞洞一片,眼前一片漆黑。
耳邊傳來一道漠然的聲音:“死,還是活。”
聲音清寒,若玉石霜雪,語氣沒有起伏,不似問句,倒像冷漠的陳述。
是……那位神尊。
謝折衣睫毛顫了顫,嘴唇微微一動,似在說話,但沒有聲音。
他筋脈寸斷,雙眼被挖,根骨盡碎,喉骨自然也碎了,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
渾身痛的似用刀一點點淩遲,用火一遍遍焚燒,用針一根根戳入肺腑。
生不如死,但謝折衣那寂靜無聲的答案,仍是:
“活。”
他被帶回了昆侖山,帶回了神殿,帶到了那株梅樹下。
先取一滴神血,固魂聚魄。
再取三分冰雪,霜骨天成。
最後取七枝梅花,重塑玉身。
風雪為骨,梅作身。
謝折衣在無盡的黑暗中重新睜開眼。
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毫無遮掩地見到真神的模樣。
雪自天穹落下,無邊無際,一片冰雪中,眼前一枝紅梅盛開不敗,而那位真神站在梅下,正低眸,看着那枝梅,如霜似雪,不知在想什麼。
忽而,似是注意到謝折衣的視線,他轉眸,順着灼灼梅枝間隙,與謝折衣對上。
那雙無情無欲的神眸,在漫天風雪中,在梅枝弄影間,漠然,平靜,對視。
世界似乎寂靜一瞬。
“老大,老大!”耳側傳來呼喚。
謝折衣忽然一激靈,前世與現世在某一刻沒來由的重合。
他正愣愣站在原地。
此處仍在青蓮宗,在蓮山與青山之間的那片十裡梅林,他也仍是謝玹,那個臭名遠揚的仙門二世祖。
身後的燕溪山正偷偷使勁扯他的袖子,想叫他注意影響,别再一直盯着對面那人看了,再盯,可能他們就真要被打了。
謝玹是走在人群的最前面的,他方才松開手,把那枝花送回風中後,本欲重新邁步朝前。
誰知那花在風中飄飄搖搖半天,最後居然穩穩落到前方不遠處忽然現出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