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兩人在同一個房間,僅僅幾步之遙,卻好像很遙遠。
離開學還有好幾天。
沉默片刻,顧忱忽然道:“明天我們一起去畫畫吧。”
這提議來得突然,祝渺覺得有些困惑:“什麼?”
“你的手冊上寫的,要陪我做的事。你隻完成了幾項,還有很多沒做。”
啊……她為了幫顧忱“彌補遺憾”,列的那些陪他做的事。
小時候,他們曾經經常一起在閣樓上畫畫。
小小的顧忱沉默寡言,除了做題看書就是畫畫,她也跟着一起畫,不過她都沒什麼耐心,繪畫水平非常一般。
看着他低落的神色,垂下的眼睑,與少年的他相重合。
反正還有一點時間……陪他一些天完成一下手冊上的事也沒什麼關系。
“好。”祝渺答應。
第二天,顧忱很高效地準備了畫材,他們背上了畫具,來到了一個風景優美的林間湖邊。
“我的繪畫水平和小時候差不了多少,可畫不出這樣的風景啊。”祝渺摸摸鼻子,沒底氣道。
顧忱一邊拿筆調顔料,一邊道:“那就畫我吧。”
“這可是你說的,可别後悔。”
“嗯。”
一小時後,祝渺看着自己的大作,對比了一下顧忱畫的,更沒底氣:“哈哈……我就說你别後悔了嘛……”
她的畫,油畫畫出了漫畫風既視感,嗯……雖然和顧忱不像,但也是奔着帥畫的,其實也還說得過去。
再看一眼顧忱畫的,才是真的畫得好看,雖然說不上精緻,但也畫出了她的特點與神韻。
她記得小時候,他畫的東西都不是這樣寫實派的,倒像是自閉症患者,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線條顔色錯落,卻很獨特。
沒想到他還有些藝術天分在身上呢。
開學前的工作不多,似乎是因為有那三個月約定的鋪墊,祝渺竭盡所能地用閑暇時間陪顧忱。
一直到開學前一天。
夜色寂靜,躺在床上,顧忱轉過頭,看着祝渺。
祝渺被他看得不自在:“盯着我幹什麼?”
“在約定開始之前,我再多看你幾眼。”
“……哦。”
祝渺心怦怦跳,努力忽視掉他的存在,把自己包進被窩,閉上眼。
心裡卻還是亂的。
夜色的那一頭,顧忱收回目光。
看不見她,卻依然能感受到她的存在,這樣真好。隻是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大概是因為即将分别,過去的回憶如拉扯的絲線,錯綜複雜地在顧忱的腦海中浮現。
初見祝渺是什麼時候,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因為他從小就不太正常,他感覺不到其他人的情緒,别人在笑,他不明白,别人在哭,他也不明白。
複雜的世界,他看不懂,也不在乎,他隻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
可是,總有人想侵入他的世界,那些人總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帶着他看不懂的意味。
久而久之,他的爸爸媽媽似乎也開始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了。
隻是,他不明白,也不想理會。
直到家裡來了一個奇怪的女孩子。他沒有記人的習慣,記不住她的臉,可卻記住了這個女孩的眼睛。
很奇怪,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讀不懂,也說不出來為什麼,可他就是覺得不一樣。
不過這個女孩很招人煩,總要打擾他,在他想自己一個人靜靜做些事情時,她總要努力參與進來。
根據他的計算,如果他不理人,那麼那個人通常會在幾分鐘就不會再理會自己。
他也是這麼對這個女孩的,可這次卻不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始終不停地圍繞在他身邊。
她特别喜歡給他講故事,哪怕那些故事他不想聽或是覺得無趣。
“今天,我們講的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的故事……潘多拉打開了魔盒,于是這世上有了惡……”
“今天,我們講,魔鬼和漁夫的故事……漁夫救助了魔鬼,魔鬼卻要殺害漁夫……”
很吵,很鬧,他不想聽進腦子,可是她脆生生的嗓音卻不可避免地鑽入他的腦海裡。
她還特别喜歡拉自己去畫畫寫字,她明明學習不好,畫得也不好,可偏偏特别堅持要和自己學。
逐漸地,他似乎是習慣了她的存在,他開始無意識地聽進她說的話,記住她的樣子。
有一天,她說要陪自己畫畫,來到閣樓以後,卻突然間自己主動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發愣,他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他看不懂。
自那之後,她就再也不來找他了。
忽然在某個早晨,他站在閣樓的窗口,看見她坐上了一輛車,逐漸遠去。
在逐漸消失的背影中,她好像沖自己揮了揮手。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湧上來一股從來沒有過的異樣感覺。
這種感覺驅使着他,從閣樓上往下跑。
跑下樓梯時,他不小心從樓梯上滾落,那是祝渺摔過的地方。他在原地愣了片刻,又努力支撐着地闆,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
原來她當時……這麼痛。
等他一步步挪到門口的時候,那輛車和那個女孩早就已經不見蹤影。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的心中才散去那異樣的感覺。
之後,他每天在閣樓等着她出現來和自己畫畫,可是她都再也沒有出現。
他努力拿筆畫,畫了一個又一個形象身影,他使勁兒回憶和她一起玩耍的點點滴滴,可是都畫不出她的樣子。
隻記得,她是……渺渺。
他平時幾乎不說話,可是此刻他卻張嘴呓語。
“渺、渺……”從此,她的名字就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裡。
為了弄懂她為什麼要陪伴在自己的身邊,又為什麼要忽然離開,消失不見,他開始接觸外界的一切。
哪怕不喜歡,他也要逼着自己去學,去忍受别人的靠近。
他就是覺得,隻要他變成和大家一樣的人,渺渺或許就能回來了……
…
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中,顧忱掙紮着睜開眼。
伸出手指,摸了摸濕潤的眼角,看着指尖晶瑩的水光,顧忱發了片刻的呆。
這難道是眼淚嗎……他從來沒有流過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