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元妃從文甯殿歸來以後,心神恍惚,寝食難安,整個好似被抽魂奪魄,猶若閻王殿前趟過一遭的人。
三十年前,彼時元妃是被父母家宅庇護的稚嫩幼童。
可那場不堪回首的舊戰,南國大敗落荒實在慘烈,數萬英豪枯骨成灰身葬他鄉,黃泉路途,奈何橋上,皆是我鐵骨铮铮的大南兒郎。
元妃雖不曾親身經曆戰亂,可若幹年後,她仍能聽見,衆民之聲如惡鬼嘶嚎,哀歎怨恨直沖天際。
前朝戰敗,五洲丢失,先帝也曾在朝臣們谏言之中,送去一位公主和親,換以落敗破國延命喘息幾年。
夏國人本性嗜血兇殘,喪心病狂,本質與那茹毛飲血尚未開化的野人别無兩異。
戰後,他們對待南國虜兵不肯放其歸家,竟做喪盡天良,不堪為人的畜牲行徑。
他們将容貌上乘體形瘦小的虜兵,送入一些喜好龍陽之癖的公卿門閥床榻帳帷之中,供人玩樂挫辱。而剩下那些皮糙肉厚的,便五馬分屍,大刀剁骨,鐵鍋烹煮,供狗豚雞鴨搶食。
那些戰俘半數以上都為邊關子弟,祖祖輩輩駐根西北,此等泯滅人性的宿怨仇隙,經過幾十年積攢,又豈在一朝一夕能夠瓦解。
而那公主身體裡流淌着的是南國李氏血脈,自然受盡夏人磋磨屈辱,聽聞是夏國皇室一通折辱後頓覺無趣,其後将她丢入軍營饞葷已久的饑漢之中,被十數人百般玩弄至死。
堂堂金枝玉葉,纖塵不染的一國公主公主,命隕于如花似玉般的年紀,死後竟連一片裹屍草席都是奢侈。
殘破敗花,薄土覆軀,草草掩埋于荒郊野嶺的亂葬焚屍崗中。
有此先例,連不怪元妃憂心忡忡,實在前人前事慘不忍睹,一回憶便使人憑空生出懼畏膽寒,夏國賊窩遠比那刀山火海來的更為可怖可駭。
華娾即将步入龍潭虎穴,她并未曾如元妃一般悲不自勝,悼心疾首。
她神色仍然如舊,面上瞧着并無多大起伏,整件事情好似與她不相關聯,仿佛她才是置身事外之人。
元妃泣下沾襟,雙手緊緊将女兒箍在懷裡,生怕一個轉身,人如夢碎,消失不見。
“娾兒,是母妃無用,是母妃護不住你,是母妃讓你受苦了。”
華娾如同自幼時母妃拍哄自己般,輕輕拍撫着元妃的脊背。
華娾百感交集,“母妃從不愧我,反倒是女兒有愧于母妃,今後山遙水長相隔千裡,女兒怕是難以在母妃膝下盡孝。”
“我貴為一國公主,養尊處優,享萬民供奉。”相較于元妃的難舍分别,華娾自有她的深思遠慮,“但我絕非是那愚蠢荒淫,何不食肉糜之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家國戰火欲起,而無所作為,我理應盡公主之責,為百姓長謀。”
人各有命,這是華娾身為大南李氏公主之命。
華娾道:“況且我覺那夏國六皇子與咱們印象中的夏國人都不大一樣,他英姿勃發,有禮有節,貌似君子,自打宴上偶然一眼見,我便對其一見傾心,心生仰慕之情。”
元妃愕然片刻,她松開雙臂,一雙濕潤泛紅的眼睛緊盯着華娾,似乎非要她從神情之中覺察出幾分端倪不可。
半晌,元妃狐疑問,“此話當真?”
“千真萬确。”華娾唇角輕抿,笑如春末荼蘼,長消長逝之花。
“況且今非昨昔,父皇乃我南國一代明君,天下得他治理,我南國隻會日漸繁榮強盛,再不懼外敵來犯。我身後有此依仗,定會相安無事的。”
元妃怔愣一瞬,随即撫摸着她墨發,笑意欣慰。
她甚為矛盾,一邊笑一邊淚流不止。
宴中母女二人同案而坐,元妃又何嘗不知,她的視線從始至終,不曾落在那夏國皇子身上毫分。
什麼一見鐘情,貌似君子,都是華娾為寬慰母妃别再心傷,繼而捏造胡扯出的謊話。
……
福澤宮内,兩位灑掃的宮人,遠遠便窺見一隻狸花貓從青松樹上跳下來。
“哪裡來的狸奴,它口中叼的是什麼?”
一位宮人單手支着掃把,回想道:“上回娘娘差我們去花房搬花,我路過劉美人宮裡恰好見過這隻狸奴。”
言畢,她聳了聳肩不甚在意,繼續打掃。
另外的宮人定睛一看,尖叫一聲,“啊!那不是二公主的小黃鳥嘛!”
“二公主前段時日不是将小黃鳥放生了嗎?”
“别管這麼多了,先将那狸奴口中的小黃鳥奪下再說。”
各司其職的宮人們聞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