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宴過後,賢德帝下旨,封次女李華娾為昭甯公主,享食邑千戶。
一聞此訊,福澤宮上下并沒有意料之内的歡欣鼓舞,紅綢挂彩,反而一片死氣沉沉,宮人内侍們皆愁眉不展,哀傷不止。
中書省尚在起草封诏,一切還未塵埃落定,仍有轉圜餘地。
刻不容緩,元妃清早便踏露而行匆匆趕往文甯殿。
可一切比元妃預料還為坎坷。
賢德帝的大内侍李伩将元妃攔在殿外。
元妃恭敬道:“煩請李公公通禀一聲,我有要事求見陛下。”
李伩那如同破鑼般的嗓音壓的極低:“陛下正與夏國六皇子商議政事,娘娘晌午過後再來吧。”
李伩滄桑年老,一對眼眶深深凹陷,兩隻眼珠格外渾濁暗黃,他年輕時鋒芒畢露的城府心計,已然被歲月帶來的溝壑遮掩下去,
常人道,内宮之中母憑子貴,實則不然,子才憑母貴。
賢德帝幼年尚為皇子時,母妃遭受父皇冷落,連帶着他與胞弟慎王也不受待見。
宮裡見風使舵,從來如此。
賢德帝與慎王少時,常遭受其他幾個兄弟刁難,李伩這嗓子跟左腿便是為救他們而廢。
元妃道:“那我便在此候着,等陛下處理完政務。”
李伩在宮裡讨食多年,待事待人洞若觀火,元妃此行之意,他心如明鏡,早已猜透。
“娘娘若是為二公主一事前來,不必就此空耗時辰,請回吧。”
元妃身子虛晃,心口一陣一陣緊痛,“李公公,您話中何意?”
李伩嘔啞嘲折之聲,驟然澆濕她心中僥存的大半期許。
内宮中元妃是少有不存害人之心的主子。李伩念及她溫良,因而勸說,“娘娘若聽得進奴才一言,便回去,娘娘若聽不進,落得遍體鱗傷之人隻會是自己。”
元妃,“李公公……”
李伩自知不能明言過多,他打斷元妃的話,“奴才有事,先行告退。”
倚蓮上前扶住元妃,問,“娘娘咱們還等嘛?”
元妃穩了穩神色,站直身形,她艱難地咽下喉間苦澀,“等!”
等到日頭漸漸曬了起來,等到夏國六皇子議政後離開,等到堆摞成山的奏折批閱到寥寥,賢德帝才終于喚她進殿。
賢德帝目光仍停的奏折上,他看完這本,不疾不徐地接着下一本。
翻閱的間隙,賢德帝示意禦前侍奉的宮人給元妃看座。
元妃落座,耳畔傳來書頁偶爾翻動的聲音,令她愈發焦灼不安。
等不及陛下詢問,她直接開門見山,“陛下,臣妾是為娾兒一事前來。”
聞言,賢德帝将手中奏疏合上,他擡眸,緩緩望向元妃,面上竟是為難之色,“浣兒,你最懂朕,最知朕難處,此舉是萬般無奈之下策。”
西北邊境,為國土一事,兩國百姓水火不容,常起民亂。
夏國内部,臣子分為兩撥,一派想是借着兩國沖突,百姓積怨,進而攻打南國。
二派卻極力制止,打仗一事于國于民實屬不利,再者,南夏兩國之間貿易往來密切,倘若突然之間交惡,以此為生計的百姓們又當如何?
和親是不動兵馬,不勞民傷财,還能維持兩國穩定的不二之選。
“那夏國欲求娶我大南公主,陛下大可擇一宗室女子,冊封公主代為出嫁,宗室女也是皇族血脈……”
元妃語調欲弱漸下,心中底氣越說越虛,“大不了…大不了…日後好好善待那宗室女的家人,也不辜負她為國分憂。”
元妃從不自诩聖人君子,實在想不出能夠面面俱到的法子,所以隻能顧此失彼,舍去他人保親女。
她為人母,甘願為孩子豁出一切,哪怕十惡不赦,受人唾責,她心亦不悔。
“朕已準了夏國六皇子的求娶朕女之請。”
此言一出,元妃神色黯淡無光,她淚眼婆娑地跪在文甯殿中苦苦哀求。
“陛下,華娾是您的女兒啊,陛下您曾誇過她溫順懂事,大度得體,如何能忍心放她一人隻身,入夏國那種豺狼虎豹之窩。”
賢德帝語氣冰涼,“她是我女兒,亦是李家的女兒,更是大南國的公主,和親是為江山社稷,安邦定國。”
驟然間,元妃心如死灰。
元妃心中期許消匿無蹤,她額頭重重叩在地面,一下又一下,音色愈發哽咽。
“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懇請…陛下……”
賢德帝冷眸中劃過幾絲愧疚,他放軟語調,“你放心,朕斷然不會虧待你,朕會拟旨,封你為貴妃,你的父兄朕也會重用。”
元妃眼前恍惚一下,無力吐出一句,“若以犧牲親女換取尊榮,臣妾甯願不要。”
賢德帝别過視線,堂堂帝王竟有些不敢多瞧一眼陪伴自己十數年的枕邊人,“好了,此事不必多言,朕還要處理政務,你回去罷。”
元妃失魂落魄地踏出文甯殿門,她的步子沉重仿若千斤,每挪出一步都萬分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