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衆人心知肚明中宮已幽閉多年不出,或許當真會以為,帝王身旁那位端麗威儀的女子便是一國之母。
歌舞畢,彩衣退。
衆人皆在期待,接下來又會是怎樣一場驚豔稱奇的輕歌曼舞。
許貴妃笑容慈藹,“元妃妹妹才貌出衆,二公主得她教導也撫得一手好琴,今日盡興,不如公主獻藝一曲,也好讓使臣們一睹我南國女兒的風姿。”
元妃斟酒的手一頓,頃刻,酒水溢滿杯盞,險些打濕衣袖,她恍然回神。
貴妃坐高,元妃就低,她仰頭望着她,可惜相距甚遠,她看不清她的神色,亦猜不透她欲意何為。
仙資玉貌人兒,配上一曲婉轉悠揚的琴音,如漣漪泛起,撩撥春心。
餘音袅袅,可繞梁三日不絕,使臣堆裡的人紛紛側目,朝那處望去。
右席。
華姝興緻勃勃地望向大殿中央,周遭來來往往的人,她都不甚在意,自然未曾注意,此刻一位宮人正覆在聞絮肩頭耳語。
那宮人受托傳話,随後退下。
“公主,這裡頭太過吵鬧,我想回去。”
“回…回去?”華姝聽言遲疑不定,她怕聞絮識不清路,想陪她回去,可姐姐這會子在彈琴,她很又想聽。
幾番斟酌,她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要不,我讓薄雨陪你回去?”
聞絮謝絕,“不必了,留薄雨在公主旁側侍奉吧,我來時走過一回,識得路,不怕丢。”
“那…好吧。”
得華姝準許,聞絮心慌不定,暗自松了一口氣。
其實方才那位宮人,是受華姝口中那位“好色之徒”所托而來。這事她沒膽量同華姝直說,就是怕華姝因此氣惱,繼而大動幹戈。
這番場景,聞絮腦中莫名聯想到,戲文裡的小姐扯謊,隻為私會情郎,小姐一邊焦灼等待一邊又擔心被他人所撞破。
思及到此,身為女兒家的聞絮面上難免浮現一陣燥熱,她忙不疊揮散了腦子裡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聞絮将掌心覆在胸前,試圖壓抑住胸膛中這顆慌亂跳動起伏不定的心髒。
心跳逐漸壓至平緩,聞絮長籲一氣,起身退至人後,默默離席。
她想,定是與五公主相處久了,将五公主那套胡思亂想的本事都盡數學來了。
魏徹要她離席,隻說有話要叙,正巧聞絮也有事相問。
……
宮檐長廊,曲折幽深,明明已是臨夏時節,可這地方的寒氣籠聚,猶如一間封閉多年落了塵的屋子忽然解開了鎖,涼意四起,陳灰撲面,短時間驅散不走的是空寂。
聞絮忽覺頸背上攀附了幾許似有似無的寒氣,冷凄凄的直叫人發虛。
二人并肩而行,臂隔一尺有餘,别扭至極。
宮宴第一眼見她時,魏徹覺知她變了,容貌仍然如舊,變得是性情。
魏徹印象中的她,見人總是怯懦,尤其是見到自己,恨不得撒腿狂奔。
她喜歡将自己隐匿在人群之外,最好默默無聞,不要被任何人發覺。
在将軍府時,她更多的是初涉陌生之地的不知所措,她小心翼翼,刻意去讨好迎合所有人,包括對她不甚待見的自己。
左右兩席數米之遙,聞絮與那位公主的對話,魏徹耳尖盡數聽去大半,雖這其中摻繞不開自己,可他明白,公主是為聞絮憤憤不平。
那人好似雨中池塘裡的一杆荷葉,獨獨為她一人撐腰。
或許留在那公主身旁,她才能活得像個自在人。
人人都道,宮裡的天是狹窄的,宮裡的雲壓得人喘不上氣。
相反,魏徹倒以為,宮裡于她而言是隔絕,是庇護,是耳根清淨,不聞流言蜚語之所。
魏徹不禁思索,父親執意接她回去,便等同于,将一個常年不見天日的人放在陽光底下炙烤。
這又是何必呢。
十五歲的少年墨衣冷面,身量颀長,體态端正。
與聞絮身形相差巨大。
許是病氣噬人,苦藥吞養,聞絮比起同齡人來說,确實身薄嬌小,氣虛恹恹,連與她同歲的華姝,都要比她略高上半個腦袋。
更莫言,現下已逐漸初具大人模樣的魏徹了。
他站在她身旁就宛若一堵寬厚高牆,壓迫感十足。
聞絮知他孤僻戾重,不願意親近旁人,也不願意讓旁人來親近自己。
若是自己不開這個口,怕是行至盡頭已無路,他也斷然不會先出一聲。
“阿徹哥哥,你尋我所為何事?”
小姑娘的音色輕緩,但比起幾月前病卧床榻的萎靡不振的模樣,已然好上百倍。
現如今她的眉眼不再隻含病恹,而是多了些許生動鮮活的氣息。
終于,在聞絮出言後,魏徹回道:“非是我尋你,是父親在宴席上脫不開身,囑我來問你的近況。”
想來也是,魏徹這副性子對誰都冷淡,主動來尋自己必然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她若回去,于魏徹而言便是個鸠占鵲巢的外人。
家中蓦然間多了個毫不相幹的外人,一來,便分走父母姐弟大半關愛,換做自己是他,應當也會厭棄。
魏徹齒間躊躇半晌,吞吐一句,“怎樣,在宮裡可還适應?”
聞絮神色怔愣,許是未曾料想到,冷淡如他,竟會關心自己。
她眸中滿是無所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