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将軍府燈火通明。
樹梢上挂着底下人遺忘的燈籠,雪水澆濕籠内的微弱的火光,它就這般随冷風一齊搖曳飄蕩于紛雪之中。
魏徹魏衍兄弟倆從高紀的嶽立書院草草卷了包袱,趁着城門未閉,宵禁未巡,踏夜而行匆促歸家。
明娴得知消息後,又驚又焦,即刻吩咐窦媽媽道:“快去沏一壺滾茶,給兩位公子暖暖身子,這幾十裡路飲風吃雪的,腹中定是難受,再要廚房做些熱菜熱湯端上來。”
二人抖落了狐裘上的素雪,推門進了屋。暖氣撲面而來煞時間侵襲全身,沖淡了不少凜冽。
明娴先是撫上魏衍的手,“瞧這手凍的,趕緊去火籠邊上坐着。”
随後眉頭緊蹙,憂心地上前詢問魏徹,“書院裡發生何事?你二人怎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回來了?”
許是這熱氣躁騰,魏徹冷面滾熱,暗眸裡浮現了幾許旁人難以察覺沉凝。
玄夜裡的燭光微薄,明娴湊近一看,方才瞧見魏徹的左額唇角皆印着幾塊發腫的青紫。
“呀!這臉怎麼回事?怎落得一臉傷?快取傷藥來給公子抹一抹。”
明娴輕觸魏徹覆傷的臉頰,心疼又害怕,卻不敢深力,生怕稍稍一用力,他臉上的疼痛又要加劇幾分。
母親溫熱指尖上傳來的關切,令少年緊皺陰霾的眉頭逐漸松怠,魏徹道:“書院裡頭魚龍混雜,烏煙罩氣,不适宜讀書,我同阿衍已向甯先生遞了辭書,此後便不去嶽立書院了。”
門吱呀響動一聲,魏桓是回來了。
他忙不疊問:“徹兒衍兒,這究竟怎麼回事?”
魏桓與幾位同僚議事晚歸,靴面剛踏府門,便聽劉直說,兩位公子同乘一馬,披着風雪,從高紀趕了幾十裡路回家。
他蓦然心中一驚,酒氣消散大半,邁着闊步,徑直往善遠堂趕。
明娴不滿魏桓語調激動,她食指抵唇,示意噤聲。
火籠旁,魏徹謝絕了明娴的幫忙,自己一言不發地塗抹傷藥。
魏桓見倆孩子,一個坐在火籠前冷眉沉默,一個手裡頭端着霧氣騰騰的茶盞,蜷縮着身子待在一旁。
他壓低聲線問明娴,“發生了什麼事?”
“我問過了,這倆小子嘴硬的像石頭,一個都不肯說。”
任憑明娴如何詢問,這兄弟倆一個賽一個的執拗,愣是閉口不提臉上的傷痕從何而來。
明娴深問下去。
他左右便是無事,再安慰明娴不必擔憂。
“徹兒受傷了?那衍兒呢?”
“衍兒沒事,這天色太暗,張苓那邊我沒派人通禀,就叫他今夜在善遠堂宿下,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行。”
飯桌上,魏衍瞥眼打量着哥哥的神色,他自覺事關重大,不該隐瞞長輩。曾幾度欲言,都被魏徹陰涼的眸子一一瞪回。
面對哥哥惹人驚駭發怵的視線,魏衍咧嘴讪笑,遮掩尴尬,繼而一個勁地往嘴裡扒飯。
吃過飯後,明娴剛送走魏徹,便急不可耐地問魏衍,“衍兒,你快快告訴大伯母你哥哥這傷哪來的?”
魏衍嚅嗫良久,吐出一句,“哥哥生的漂亮……”
明娴心火如焚,眼見魏衍憋了半天,本指望他能簡明扼要,言述重點,結果卻道了這麼句無關緊要的話。
“你這糊塗小子,他打架鬥毆,與相貌何幹?”
“就是因為哥哥的相貌,才打起來的。”
明娴疑惑追問,“還有呢?”
魏衍眼神飄忽不定,斟酌猶豫,“我不敢說……”
魏衍支支吾吾,一句偏要拆做兩三句講,魏桓實在心梗,忍不住道:“衍兒你說便是,自有伯父替你撐腰,你哥哥不會拿你如何的。”
聞言,魏衍深歎一口氣,面上寫滿了從容赴死前的決絕,“好吧。”
“就是我們書院有個浪蕩子……”
言從口出,魏衍面露難色,又停頓不語。
明娴魏桓夫妻倆雙雙心急火燎,“然後呢?”
魏衍見哥哥從醫館回來後便挂上一臉彩,隻他收拾收拾行囊歸家。他也不曾親曆此事,亦是從旁人口中得知的消息。
“那個浪蕩子是出了名的好男風,他吃醉了酒,誤将哥哥當做了青樓小倌,當衆拉扯輕薄,哥哥生了怒,這才将人打得鼻青臉腫。”
話落,明娴神色怔愣,撲哧笑出了聲,拍打着魏桓的肩膀,樂的直不起腰。
“咱們兒子随你,生得這般俊俏,男子都為之着迷呢。”
魏衍正顔,“伯母不許外傳!萬萬不可傳入哥哥耳裡,不然他非得将我大卸八塊不可。”
明娴拍拍胸脯,擔保道:“定當守口如瓶,絕不外洩。”
明娴樂不可支,魏桓憂思更甚。
早年間,他曾拜讀嶽立書院時,書香飄韻,蔚然成風,尚不是這般歪風邪氣,世風日下。
現在都貪圖名頭,将一些胸無點墨的酒囊草包通通丢進去嶽立書院,仿佛覺得書院天生自溢書香,熏陶成性,能替他們盡父母之責,幫助他們清淨洗滌,此等自打根上就糜爛發臭的纨绔敗類。
而鄭家左右逢源,為拉攏各色權貴,對這些玩世不恭的世族子弟皆是來者不拒,大多學子成日揮金如土,醉迷秦樓楚館。嶽立書院如今風氣低迷,脂粉酒氣堪比煙花柳巷,氣味刺鼻,直沖天際。
窮奢極欲作常态,清白反倒陷囹圄。
魏徹當即拍闆,“這書院不去也罷,左右都是讀書,在家也是一樣的。”
因出賣魏徹而惶惶不安的魏衍,聽聞此言,陡然間欣喜若狂,“那伯父能帶我去校場操練打靶嗎?”
“自然可以。”
魏桓又道:“算算日子,你阿絮妹妹也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