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徹自嘲,他竟有些後悔看見這“父慈子孝”的一幕,與往常闆着臉對待自己的嚴苛厲色的父親不同,現下父親的瞳孔裡隻有魏衍,他溫柔的神色裡,流露出的滿是對魏衍的偏愛。
魏衍語中崇敬,“我隻是想說大伯伯武藝非凡,連這烈性馬兒都被您訓得服服帖帖。”
聽聞此言,魏桓恍惚一陣,心中五味,“尚且說的過去吧,比起你祖父還是稍遜幾分。”
魏衍眼睛一亮,“祖父比大伯伯還要威風嗎?”
魏桓勾起了心中舊事,“那是自然,你與徹兒的武藝是我親授,而我同你父親的一身武藝皆是你祖父所教導。”
魏衍的父親魏權,生于武将,身有文骨,若非二十幾年前那場血雨腥風的戰事,這朝廷之上,必有他一席地位。
魏桓徐徐述之,“仔細算算,那場戰事近乎三十載了,彼時南夏兩國劍拔弩張,開戰于西北一帶。說起來也巧,那年我才過十六,是正如徹兒一般的年歲,你父親細我一歲,你們祖父率我兄弟二人出征應敵,隻是那戰國庫虛,糧草薄,我們手中勝算實在太小,最後慘遭落敗,五洲盡失。”
魏桓并未将敗戰當做一場恥辱,他将這些講與孩子們聽,隻是想讓年輕一輩的孩子将祖輩父輩的那次慘烈視作警醒,他朝若逢時機,定要奪回五洲,重歸舊土。
魏衍惋惜,“要是不打仗就好了,祖父就不會……”
“武将死戰,死得其所。”魏桓喟然長歎,“可惜吃的是場敗仗,若是大獲全勝,你祖父逝後可得太子擡棺,何等殊榮啊。”
前朝太子武承魏凜,而魏凜便是魏桓之父,前任的鎮國大将軍。
魏桓搖搖頭,“可惜啊……”
……
魏桓遣了部下一名副将指點魏徹射藝,自己則教授了魏衍一下午馬術。
傍晚歸府,魏衍累得精疲力竭,四肢癱軟,張苓差了幾個小厮,将虛脫似狗的兒子扛回院中。
魏桓父子則一道回了善遠堂用晚膳。
飯席間,魏桓詢問了聞絮身體近況,明娴時不時給她夾菜盛湯。
聞絮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魏桓猶豫幾轉道:“絮兒啊,元貴妃娘娘派人遞了話來,說是好些時日不曾見你,過幾日她和五公主正巧要去東宮與太子妃閑談叙話,想着問問你可有空閑?”
明娴接話,“若你不想去,也可……”
誰料,聞絮喜色難掩,“好啊!”
明娴強行幹笑兩聲,“哈,哈……”
魏桓為掩飾尴尬,則是不停吃菜。
他們夫妻二人年少氣盛,脾氣過沖,雖年長日積的沉澱裡收斂不少,可還是因此得罪過不少人,這位如今貴不可言的元貴妃娘娘便是其中之一。
元貴妃一貫嫌惡聞魏兩家,自己從前時與聞姚在她跟前總讨不着什麼好臉色,明娴又因着徐蓁同她親近了幾分,險些跟她動起手來。
眼下,夫婦二人是一個賽一個的沒臉敢見她。
“父親母親,屆時我與她同去吧,許久未見阿姐了,我心中很是記挂。”
魏徹此言一出,算是解了二人燃眉之急,“好啊,你阿姐應當也惦念着你。”
晚膳過後,月影東升,魏徹手提燈籠離開善遠堂。
雖濟安院與長青居相鄰,但魏徹并不打算與聞絮同道而行。
他方才攬下這份差事,并非有意拉進自己和聞絮的關系,自然也不會因為旁人幾聲哥哥和一枚人人皆有份的香囊從而生出親近。
父輩之間的恩怨糾葛他多少了解一些,魏徹此舉是不願讓父母親為難。
忽然,一道清脆的音色打破了玄夜的寂靜,“哥哥!”
魏徹腳下步伐一頓,心跳似乎凝滞一瞬,手中的燈籠随着晃蕩幾下後,逐漸恢複平穩。
一聽見她的聲音,魏徹總是莫名心亂,片刻,他狠了狠心,當做無事發生,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少年身形颀長,步子邁得也是寬大,聞絮眼見魏徹的身影幾乎要消失在自己視線之内,趕忙提起礙事的裙邊,一路小跑才勉強追上。
魏徹腳步不停,聞絮不得已邁起急步,“哥哥,等等我。”
許是适才跑過的緣故,聞絮的聲音帶了些輕微的喘息。
聽言,魏徹躊躇幾秒,步調漸緩。
魏徹冷眸輕掃過她,不滿問:“你身邊的女使呢?怎麼就放你一人獨自回去?”
聞絮怕他以為白栀是玩忽職守,才沒能伴在自己旁側,更怕他因此生怒遷責了白栀,連忙解釋道:“叔父替我尋了張藥方來,白栀照方抓藥去了,想必這會子正在廚房熬藥。嬸嬸說哥哥也是一人,要我正好和哥哥結伴。”
魏徹不疑她話中真僞,諒她也沒膽量對自己胡謅八扯,“怎麼不拿燈籠?”
“走得太急,忘了。”
“拿着,夜黑莫要摔了。”魏徹将燈籠塞至她手。
魏徹語氣裡是濃重的責斥,明明是一句關切的話,怎麼在他嘴裡含了一會說出來,就好似變了個味道。
如他所說,夜色漆黑,聞絮在低暗處仰頭,肆無忌憚地打量着眼前人,饒是借着稀薄的月色與微弱的燈燭映襯,他的神情依舊瞧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