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呂佐歸來。
“逍遙居士本名錢淺,今年剛滿十六。青州人士,父母雙亡,還有個妹妹,名叫錢綿綿。姐妹二人于今年六月來到京都城,現租住在東城背簍角那片民房。錢淺靠寫話本為生,她妹妹租了個鋪子做衣裳,生意尚可。”
沈望塵等了一會沒等到下文,詫異地問:“沒别的了?”
呂佐道:“沒了。目前也沒看出什麼異常,是否派人去青州再查一查?”
沈望塵搖頭:“不必了,大概是我多慮了。”
呂佐問:“公子覺得她有問題?”
“說不上來。”沈望塵思索道,“就是覺得,她好像沒那麼簡單。你沒感覺到嗎?”
呂佐想了想說:“很有膽色,不像是個十六歲的文弱女子。”
沈望塵捏着下巴琢磨,“不對,不是有膽色。有膽色是知道危險,但臨危不懼。她更像是……像是無所謂,無所謂你懂嗎?就是活着也行,死了也行,要殺就殺,不殺就走,沒有懼色,但也沒有反抗之意。”
呂佐十分認同:“是,她有些過于平靜了。”
“對!”沈望塵似乎終于找到可以準确形容的詞彙,“對!就是平靜!平靜到,好像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一樣!”
呂佐歪頭想了想,問:“她會不會隻是反應慢?我兒時鄰居家有個傻子,我吓唬他逗他玩,他沒反應,等我都快忘了這事兒,他才反應過來開始哭。”
“我看你才傻!”
沈望塵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能從短短時間、隻言片語中就分析出我對雲王有所圖謀,是想利用她接近雲王,怎麼可能是個傻的?至少比你聰慧多了!”
呂佐悻悻垂頭,又不忿地說:“那又如何,不還是個見錢眼開的。”
沈望塵道:“幸好那日得知她着急想要個宅子,否則今日她若甯死不從,咱們總不能真的殺了她。”
呂佐撇撇嘴,“她這可真是天上掉下大餡餅了!多少人勤勤懇懇一輩子,也無法在京都買下個像樣的宅院。”
沈望塵笑他:“見錢眼開難道不是好事?圖名也好、圖利也罷,有弱點總比沒有強。今日見她毫無畏懼的模樣,我還真怕拿她沒轍呢!”
呂佐心裡不滿,但也松了口氣,“雖然價值不菲,但昌王那總算能有個交代了。”
沈望塵笑道:“别心疼錢了。淑妃和卓老家主把雲王守得鐵桶一般,咱們能撬開這個縫,還怕日後錢财不夠用嗎?行了,你去把牙行送來的宅子過一遍,就去歇着吧!”
呂佐領命退下,沈望塵喝了口茶,望向墨色沉沉的夜空,輕聲呢喃。
“四海無可歸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
*
錢淺沒敢跟綿綿和夏錦說起此事,隻是旁敲側擊地問起沈望塵和雲王。
夏錦平日就愛說些八卦,可惜錢淺從來都不感興趣,難得她今日願意聽,當即就打開了話匣子。
沈望塵的母親甯親王,曾經是與當今陛下争搶儲位的熱門人物。
據說因愛上了一個姓沈的書生,未婚先孕,被内閣痛斥“色令智昏”,因此失去争儲的資格。事後不知為何,甯親王與那沈姓書生并未成婚,而是獨自生下了沈望塵,此後也沒再娶夫。
以甯親王的身份,孩子本該随她姓王的。沒人知道甯親王是怎麼想的,竟讓孩子姓了沈,還取名“望塵”,似乎是想撇清與這孩子的關系,忘卻與沈姓書生的前塵。
甯親王雖生下了這個孩子,卻對他不聞不問,而是常年在外遊曆,一心修道。
沈望塵自幼由府中的嬷嬷看顧長大,又因父母的緣故,兒時備受異樣目光,與皇子皇女這些表親們也不甚親近。
夏錦說,沈望塵十三歲便開始出入青樓,後來性子愈發輕佻放浪,還惹出過三個青樓頭牌為他争風吃醋,甚至跑到甯親王府大打出手的荒唐事。
聽聞他最喜歡撩撥性子單純羞澀的姑娘,引得人家對他傾心後,便會失去興緻。京都不少姑娘都被他惹得哭斷了腸,無數朝臣和世家高門都當他是個禍害,生怕他盯上自家女兒。
不過他人緣倒是極好,會吃會玩、出手大方,所以狐朋狗友衆多。有他在的地方,永遠都是最熱鬧的。
沈望塵在世人眼中,就是風流成性的纨绔子,但通過今日,錢淺知道他沒有那麼簡單。
母親是競争儲位的落敗者,對沈望塵來說,已經算是地獄開局了。
生來沒有父親,又不被母親所喜,成長過程中還備受冷眼擠兌,沒真的自甘堕落已經算是内心強大了。
他大概是想做出點成績的,可惜這個出身,注定他隻能擺出遊戲紅塵的姿态,好讓皇帝不把他當成個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