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大家都在家歇着,姐妹三人卻在忙着收拾新宅院,折騰搬家事宜。
三人的家當并不多,錢淺堅持添置一批家具物什,說家就要有家的樣子。
夏錦說她窮講究,卻在錢淺布置完房間後啞了聲,就是怎麼看都好看,看哪都順眼。
綿綿懷念起青州的小院,“這算什麼?我們青州的家才漂亮呢!院裡有個紫藤花架,一串串的紫藤花可美了!還有爬滿整面牆的薔薇花,花期足足能開滿四個月!姐姐隔三差五就會剪下幾枝,插進花瓶擺在姜姨屋裡……”
夏錦知道錢淺去年這會兒剛沒了娘親,綿綿這個缺心眼的小丫頭卻總是毫不忌諱提起,連忙轉移話題。
“我也覺得你們這個院好看,我決定,你們這個院歸我了!”
綿綿頓時不幹了,“那怎麼行?我和姐姐剛布置好的!”
這座宅子有五間正房,兩間廂房,還有兩間倒座房。兩個跨院分别位于院子的東西兩頭,格局一樣,都有三間正房和東西廂各三間。
錢淺選中這個院子的原因,就是看重中間隔着寬闊的正院,兩個院子互不影響。夏錦可以長長久久地住在這兒,就算成家也不影響。
錢淺和綿綿住在東跨院。
綿綿本來想跟她一起住正屋,但夏錦說錢淺需要有書房,綿綿也需要有更大的工作台和工作間,倆人沒必要一起擠三間正屋。
錢淺覺得讓綿綿獨立點也好,免得日後接受不了她離開,就沒阻攔。
夏錦原本想住在她們的西廂,可錢淺不肯,說三間東廂綿綿占了,西廂要沐浴、如廁,沒她的地方。
夏錦隻好自己獨占西跨院,感覺占了她們很大便宜,十分不好意思。
幫夏錦把西跨院重新布置好,夏錦說:“你怕不是什麼金玉堆兒裡長大的千金貴女,天生就會享受。”
綿綿道:“姐姐說人活在世不容易,不論身體還是心裡,任何感受都很重要,都要認真對待。”
錢淺摸摸她的頭,笑着說:“尤其咱們,本就命苦,更該讓自己過得舒服些才是。”
夏錦聽不懂那些文绉绉的道理,隻是愛不釋手地摸摸這兒、摸摸那兒,“你說你這小腦袋瓜怎麼長的?鋪子剩的布料,就這麼一拼一縫、一搭一挂,就像豪門千金的床鋪了!”
收拾好新家,就已經到上元節了。
夏錦為表示感謝,在酒樓搶訂了個桌位,想請姐妹二人饕餮一番,然後一起去賞上元夜的花燈。
酒樓人聲鼎沸,雖然她們桌位在最角落,但綿綿還是有些害怕。
綿綿一貫愛吃,吃到喜歡的食物就會分散掉注意力。可酒樓客人太多,也不知還要等多久才能上菜。
錢淺瞄到外頭街上有賣冰糖葫蘆的,便給她出去買。買完糖葫蘆,又注意到一旁賣花燈的攤子上,有一盞畫着一男一女看着彎月的燈籠,突然被撥動了心弦。
小販笑臉相迎:“姑娘,看看燈籠?您瞧這畫面多精緻啊,今日拿着最吉利了!預示着您這一年都圓圓滿滿、和和美美!來一盞嗎?”
錢淺有些出神地應道:“好。”
“好嘞!六十銅錢。”小販取下燈,等着錢淺付錢。
錢淺數出錢遞給小販,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聲,本就熱鬧的人群忽然變得嘈雜躁動,像一壺待開的水頃刻間就沸騰了。
循聲望去,千盞花燈輝映之下,宋十安騎着高頭大馬而來,锃亮的铠甲,好似将整條街上的花燈光芒都吸到了身上,那樣的奪目耀眼,威風凜凜。
那一刻,仿佛時間靜止。
周圍的嘈雜聲與人群的躁動仿佛全部消失了,先是一陣耳鳴,而後隻感受到心髒的劇烈跳動,聲音震耳欲聾。
無數次在腦海中描繪過那光風霁月的模樣,與眼前身形挺拔、威風凜凜之人逐漸重疊,少了些儒雅溫潤,多了些凜然和威嚴。
錢淺呼吸凝住,隔着人群遙遙将眼神鎖定在他的身上,将他整個人望入眼底。
“再見少年拉滿弓,不懼歲月不懼風。”描述的就是這般景象吧?
錢淺感歎,暗暗在心裡與他打招呼。
好久不見,宋十安。
宋十安停在廣場中央,備受矚目。他卻恍若未見,垂頭問在此巡邏的下屬:“可有異樣?”
如今并無戰事,他受命協同禁衛軍維護京都治安等事宜。今日上元節,人多紛亂,他四處巡查,确保節日順利結束。
下屬回禀:“将軍,一切安好。”
“嗯,天幹物燥,定要打起十二分小心。”宋十安交代着,突然感覺到一絲異樣,有些熟悉。
他擡起頭,向那個方向看去,那裡很多人看他,可那個感覺卻又沒了。猶豫片刻,還是翻身下馬。
錢淺見宋十安望過來,吓得轉身就跑了。
小販在後叫呼喊道:“哎姑娘!你的花燈!姑娘!”
宋十安已經來到攤子前,四下張望,可那感覺已經徹底消失,仿佛剛才的異樣隻是他的錯覺。
花燈小販邊将燈籠挂回去邊嘟囔:“這算怎麼個事兒……”
宋十安一眼瞥見小販手中那個外形普通的燈籠,畫上一男一女看着天上的彎月,一時有些怔愣。
曾經的他躊躇滿志,一心報效國家,從未有過吟風弄月的閑情逸緻。
直到受傷失明,他的世界變成了灰暗色調,那些從前随意就能完成的事物,于他而言竟成了永不可能的奢望。比如——
擡頭觀一觀月色。
那時,所有人與他說話都會小心翼翼、斟酌再三,他們甚至不敢在他面前說日頭大、晚上有沒有月亮。
唯有錢淺。
她會告訴他花開有多美,河面波光粼粼,晚霞燒紅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