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亮起的瞬間,草稿箱裡那條未發送的短信像一道未愈的傷疤,靜靜躺在那裡:
【林工,我們後期就不要再聯系了,我會調職。我太太發現了,我不想産生更深的誤會,這非常影響我們的家庭關系。之前,謝謝你。】
發送時間顯示為争吵當晚的淩晨三點。
她盯着這行字,手指懸在删除鍵上方,最終卻隻是鎖上屏幕,将手機放回父親床頭。充電線纏繞在木質台燈底座上,像某種無言的糾葛。
窗外,晨光剛剛爬上窗棂。廚房傳來母親煮粥的聲響,米粒在鍋裡輕輕翻滾,如同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歉意。
那天晚上,父親早早回家,帶了一盒母親最愛吃的綠豆糕。包裝很精緻,是那家要排兩小時隊的網紅店。
母親沒問他是怎麼買到的,隻是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太甜了,甜得發苦。
葉挽站在廚房門口,看見父親偷偷把剩下的綠豆糕放進冰箱,動作小心翼翼,像在安置一顆随時會爆炸的心。
快遞送到那天,父親正坐在餐桌前看報紙。
紙箱拆開,全自動咖啡機閃着冷冽的金屬光澤。葉活附的紙條被膠帶粘在說明書上,字迹潦草得像是在掩飾什麼:【自己煮更省錢。】
父親的手指在報紙邊緣捏出一道褶皺。他盯着那台機器看了很久,久到母親走過來,輕輕按下了電源鍵。
“試試?你兒子可是難得給家裡添點什麼。”母親說,語氣平常得像在讨論天氣。
研磨聲響起時,葉挽看見父親喉結動了動。咖啡香氣很快填滿廚房,掩蓋了那些殘留的、不屬于這個家的香水味。
後來那台機器每天早晨六點半準時運轉,雷打不動。父親開始帶着保溫杯上班,杯身上貼着母親手寫的标簽:“葉新程,黑咖啡,無糖”。
幾天後,葉挽在給家裡做大掃除的時候發現,母親的藥盒換了位置。
從前那個印着郁金香的塑料藥盒,如今被一隻普通的維生素瓶取代。葉挽在幫母親整理衣櫃時還看見一小袋其它的藥,标簽被小心地保留着,但裡面裝着的分明是那款白色抗抑郁藥片。
更奇怪的是,藥片似乎沒怎麼減少。
葉挽突然意識到——已經有段時間沒在深夜聽見陽台推拉門的聲響了。那些母親獨自站在月光下的剪影,随着父親開始準時回家的晚餐,漸漸消失在日常的褶皺裡。
她輕輕旋緊瓶蓋,将藥瓶放回抽屜最深處,壓在母親那件褪色的紅毛衣下面。
半個月後,母親的畫架重新支在了家裡的陽台上。調色闆上的顔料也不再幹涸,那些钴藍和赭石重新變得濕潤鮮活。葉挽經過時,看見畫布上是張家界翻湧的雲海,而在畫面最邊緣,有個模糊的人影正站在觀景台上。
雖然隻是寥寥幾筆,但那略顯僵硬的站姿,那總是不自覺繃緊的肩膀線條——分明是恐高的父親。
“像嗎?”母親突然問,畫筆懸在空中。
葉挽湊近看:“這是?”
“玻璃棧道上。”母親蘸了點钛白,給雲朵勾上金邊,“他明明怕得要死,說不來,最後還是跟過來了。”
陽光穿過紗簾,在畫布上投下細密的光斑。那些未完成的留白處,隐約能看出更多等待被描繪的山巒。
某個普通的周日清晨,葉挽被咖啡香喚醒。
廚房裡,父親正在研究新買的咖啡豆研磨度,母親往吐司上抹着自制藍莓醬。陽台上的茉莉又開了幾朵,畫架上的張家界雲海已經完成,旁邊新繃的畫布上,鉛筆淡淡勾着黃山的輪廓。
葉活發來消息:【老姐,下次旅行攻略做好沒?】
葉挽望向窗外——晨光正好,父親笨拙地避開母親伸過來嘗醬的勺子,卻把咖啡杯往她手邊推了推。那些争吵、猜疑和抑郁的黑夜,仿佛都随着咖啡機蒸騰的熱氣,慢慢消散在七月的陽光裡。
她回複弟弟:【正在做。這次,你們都必須給我認、真、看!】
手機鎖屏前,她看着相冊裡最新的一張照片:父母并肩站在咖啡機前,母親舉着杯子大笑,父親嘴角微揚。玻璃窗上映出她自己舉着手機的倒影,還有身後茶幾上那瓶僞裝成維生素的藥——蓋子旋得很緊,像是再也不需要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