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手攏了攏,像是要舀一杯酒或者夾一支煙,他突然心念一動,上輩子的他或許是個酒鬼也說不定,他淡淡開口:“再英雄再混蛋,都是要死的。”遊蕩久了,他不架構人,而是解構人,并且使用了消極的方式,消解掉存在的過程,泯滅掉意義。
祁書杭知道他說得沒啥毛病,但聽了就覺得很喪氣。他撇了撇嘴,不接受這種灰撲撲的價值觀。幽幽一聲“花開了”傳來,是身邊的鬼似歎似吟。
祁書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朵昙花悄然開放,幾片尖細嬌美的白色花瓣輕盈綻開,顯得安靜而美好。祁書杭覺得運氣忒好,他第一次親眼看到昙花開放,他想到好多花開的短視頻裡的彈幕都是“接好運”“接接接”“上岸上岸”之類的。他為這種難得的運氣感到開心,甚至覺得有點熱鬧,不禁撺掇旁邊的鬼:“快對着它許願,說不定能實現呢!”
鬼瞧了一眼祁書杭,又轉頭看向開了一半的昙花。在恍惚中,他記起曾經看過百來次昙花開放,頭幾次還有些興奮,但次數多了,興奮逐漸減少,隻剩下蹲守的習慣。因為确實無事可做,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然後消遣,以此殺時間。他再次看向祁書杭,看到他彎着腰,身上“貓和老鼠”睡衣滑稽又顯眼,他臉上是青澀的期待和躍躍欲試,因為他正撓着另外幾片花瓣,看能不能給它手動開花。
“祁···書杭?”他念這個名字還不那麼熟練,雖然早就知道。
“嗯?”祁書杭回頭。
鬼:“你過來。”他突然有個不成熟的小想法。
祁書杭兩步走過來:“咋了?”
鬼打了個響指,朵朵昙花突然綻開了層層白色花瓣,翻出淡黃色的花蕊,一個個逢迎妖娆,但森然冷寂,像土生土長的活物又像紙紮的祭品。祁書杭被這突如其來的盛放弄得有些無措,震驚之外還有些腳未踏到實地的懸空感,太美了,像黑夜中的煙火一樣,太詭異了,這些昙花未免太聽話。
鬼将編織好的常春藤圍巾抹掉,他将手覆蓋到常春藤上接着往中央一攏,正好抓起一頂暗紫色的寬檐帽,帽頂編織較細膩,從頭頂沙眼大的孔往下,逐漸變成彈珠大、花生米大、硬币大小的網孔,帽檐部分的孔洞更大,也更不規則,交錯縱橫但分布均衡,編織的材料自然是藤條,而内側更細軟,适合穿戴,并不是純純的擺設。
鬼将帽子扣在祁書杭頭上,眼瞅着大小正合适,他又舀起地上的一片枯葉,隔空覆在祁書杭眼皮上,樹葉就跟抹上膠水似的粘在皮膚上了,鬼說:“你看。”說出“你看”的那一瞬,他竟然生出了一點小驕傲,覺得自己像極了聖誕老人。
祁書杭不明所以,隻負責把眼睛放哨在前方,過了一會,他隐約看見什麼光點蒸騰起來了,如蝴蝶般緩緩飛到上空,不止一個,好多個,像雨水回溯,到一定高度之後,光點崩解,散逸成星星點點的光暈,光暈沒再往上飄,而是緩緩下降,像蒲公英一般,優雅地落在樹葉上、地面上、祁書杭的帽檐上。
祁書杭明白他給自己扣個帽子是為啥了,但他跟鬼在一起總有不明白的東西:“這是啥啊?”他伸出手接住散落下來的光暈,光暈像發光雪片一樣躺在手心,但沒什麼感覺,光亮逐漸湮滅,最後消失。祁書杭拿近來看,手上什麼都沒有,他又接了幾片飄落的光暈,但無一例外迅速消散,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他好像誤入了童話世界,美麗夢幻得勾人,但他始終保持警惕。
“昙花的鬼魂。”鬼淡淡地說,也接了一朵光暈,但光亮久久不消散,跟找到歸宿似的。鬼翻過手掌,任光暈下落,最終隐入塵土。
祁書杭眨巴着覆了樹葉子的眼,問:“昙花死了嗎?就有鬼魂了,不是好好地開着嗎?”邊說他邊側眼看向盛放的昙花,确保他問出的問題是具有正當性的。
“花在開得最燦爛的時候就死了,隻有它們死了,才能挂上種子。死後會生成鬼魂,你看到的就是了,它們蒸騰而上,再崩解往下,最終消散。”鬼說話帶着若有似無的歎息,又摻雜一點疲憊。
祁書杭莫名覺得有些哀傷,但他并不能很好地消化這種哀傷,于是斬釘截鐵地将它甩了出去,他嘀哩咕噜甩了甩腦袋,拒絕一切矯情,一開口就是冷靜的嘲諷:“要不是你讓它們炸開,說不定它們死得沒這麼快。”
鬼心想我這不是哄小孩嘛,結果你又要問些雜七雜八的,搞得氣氛這麼僵硬。他看着臉上帶着不屑和嘲諷的祁書杭,有種用棒棒糖再也逗不了十歲小朋友的無力,這種無力進而變成惱羞成怒,他一把拂過祁書杭眼上的樹葉,語氣冷漠:“看個錘子,睡你的覺去吧!”
“切,誰稀得看。”眼前的光亮瞬間消失,昙花還是那個昙花,看不出來有任何區别,剛才看到的跟假的一樣。祁書杭一把薅下帽子,本來想潇灑扔下,但是手摸上去質感不錯,很有植物的粗糙和清爽感,而且造型不錯。他裝作不經意拿帽子扇風,很忙似的拔腿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