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書杭連忙:“哎哎哎,你不吃别浪費啊···”鬼将手背覆在祁書杭掌心,有冰淇淋的位置觸覺果然不同,比沒有的位置更加突出,刺刺的,原來這就是冷嗎?
祁書杭僵住了,大腦停機了三四秒,他擡眼看向朱鴻骁的臉,發現對方正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不斷摩挲着他的掌心,好奇地研究着什麼。他生出了莫名的沖動——就現在吧,握住,握住···跟喃喃的咒語一般,蠱惑人的心智。
可是直到鬼帶着奇怪的感覺離開,掌心仍然沒有合攏。祁書杭靈敏地将目光從他臉上收了回來,倉促說:“我去洗洗。”随後起身向衛生間走去,關上門,将水龍頭開到最大,機械地将手伸到水流下。手接觸到水的瞬間,臉倒是想紅了。他“呼呼”出了好幾口大氣,心髒“咚咚咚”的像在耳邊跳動。沖了好久,他才發現洗手池的水快漫出來了,于是連忙伸手到底部将活塞打開。他捧了一把水往臉上撲,揉搓兩下才發現這是洗手池的髒水,又接了些流水洗臉。
他平視鏡中的自己,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眼神裡滿是慌亂和迷茫,還有火星子迸濺般的熱烈。
我一定是瘋了——祁書杭狠狠閉上眼睛,然後猛地睜開,将慌亂、迷茫、熱烈這些從未意料到的情緒刻意藏起來,将混亂的思緒揉成一坨,打包扔進垃圾桶。他掀起短袖把臉擦幹,再活動了下上臂,深呼吸了兩口才拉開廁所門出去。
桌上的冰淇淋還沒完全融化。鬼蹲在窗邊,守在另一杯冰淇淋邊,那杯冰淇淋被他放到太陽底下,他就偏頭看冰淇淋不斷軟化。他周身的黑色和黃暈都變淡了,似乎跟大街上随處可見的倒黴小孩沒什麼兩樣。
“朱鴻骁。”祁書杭在背後叫他。
鬼轉頭看他。祁書杭向他走去,本來想一屁股蹲下,但還是站住,故意漫不經心地說:“話說你不是已經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了嗎,那你後面什麼打算啊?”鬼看他走了過來,轉頭繼續撥弄地上的冰淇淋,一邊聽他講話。
鬼:“搞清楚了嗎?未必吧。”最後的字句似歎息。
祁書杭:“你不是朱鴻骁嗎?朱辭的弟弟。你能看得見我就是因為我是朱辭的後人啊,說起來,咱們算一家人,額,這一家人人還挺多的。”
鬼輕聲笑了笑:“姓甚名誰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了,這最多解釋了何以生,但不能解釋何以死。”
祁書杭隐約想起他以前說過的事情,說:“你是說···你的遺憾?這件事情有這麼重要嗎···”祁書杭對這個抽象名詞對人的影響如此之大十分不解,人都死了,還在乎這些幹什麼。又不能活過來,更不能去完成,隻能說空遺憾。而且他才十幾歲,生活一路順遂,親密的家人都在,連憂愁都很少有,更别說遺憾。
鬼站起身來,仰頭看向祁書杭,但卻給祁書杭一種他正在俯視自己的錯覺。“遺憾解釋我為何成鬼,徘徊這塵世無法消散。許多人活着依托目标和意義,鬼不一樣,他們有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生前為何遺憾。”
祁書杭疑惑:“找到了又能怎樣呢?”
“能結束。”
“什麼?什麼能結束。”
鬼仰頭看他,像看自然界的任何一個生靈。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求生,植物瘋長,那是為了汲取最好的陽光,進行溫和持續的光合作用。動物進化出有力的腿,鋒利的牙,尖銳的刺,隻求在大自然中博取更多的生存機會。就連最微小的病毒,都進化出能迷惑免疫細胞的核酸,将細胞的核酸通通改造成自己的模樣。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在這世間立足,要拼命,要留下自己的痕迹,生理上的或精神上的。但鬼不是,他已經存在得太久。他觀望得太久以至于有些厭倦,厭倦塵世,厭倦仍然留存的自己,他想終結掉作為鬼的“生命”,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作為人時候的遺憾,用合襯的方式解決掉。
他的眼睛是很澄澈的,沒有絲毫疲憊和雜質,那是經曆了千雕萬琢後泛出的剔透。祁書杭卻從那剔透中讀出了另一種信息——他想要自毀。
祁書杭大為震驚:“你不想活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裡突然湧出濃烈的哀傷,難受得有點堵喉嚨。
鬼被祁書杭的話逗樂了:“傻孩子,我也沒活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