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平氣得拍了桌子:“這孽障,丢臉丢到大街上去了。”
門童揀了不要緊的說:“王爺消氣,小公子今日出門與人遛馬,午間吃了些酒,回程時在路上聽見人們議論靖安侯府來府上的事,恰巧又碰上了那位不講理的主,兩人鬥了幾句口角,小公子酒勁上頭就先動了手。”
宋宜趕緊給宋嘉平倒了杯茶,茶一喝,宋嘉平這火氣消下去大半,問:“現下怎樣了?”
門童回話:“那位見了血,這會子正鬧得不可開交。”
“我去看看,這小子就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宋嘉平前腳出了門,宋宜後腳跟了出去。東南角府正街上烏泱泱一群人正圍着看熱鬧,宋宜剛剛走近,就聽見靖安侯府的人在鬧:“左右是貴府三公子先動的手,若是不給我們個說法,豈不是辱我侯府?”
接着便是宋珩的聲音:“辱的就是你怎麼着?一群王八羔子,有本事叫你們那烏龜世子出來,小爺我還能再揍掉他兩顆牙。”
宋珩說着便還要動手,被一群小厮攔着,兩方人馬争執不下,再配上圍觀者的起哄聲,倒像名角唱戲似的。
混亂局面終結于宋嘉平的當頭棒喝,接下來便是議和賠罪這種不宜消遣的瑣事,宋宜的好興緻被擾,預備打道回府,一轉頭瞧見那小侯爺從馬車上下來,嘴角腫如饅頭,一時間沒忍住笑出聲,末了覺得失态,忙悄悄從人群後方溜回府上。
她繞遠路從角門回府,等她到時,宋嘉平已經回了府,正候在亭上等她,見她進來還笑呵呵的:“熱鬧看完了?”
宋宜還在回想方才的情景,未及多想便點了點頭,随後意識到不對,又趕緊搖頭:“不是,方才去赴宴,到了府正街才想起忘了給夫人備禮,回來取禮物。”
宋珩知她滿嘴謊話,沒忍住嗤笑了聲,被宋嘉平一瞪,立刻噤了聲。
可他這一笑,宋宜便瞧見他嘴角也挂了彩,方才隔着人群沒看清,這會子看上去倒是滑稽得很,亦是笑出了聲。
恰巧這時,靈芝尋了宋宜許久沒尋到,這廂見了宋宜,忙道:“縣主,可算是尋到你了,車馬早已備好了,再不走可真真要誤時辰了。”
宋宜讪讪道:“這丫頭今日吃了酒,說胡話呢。”
宋嘉平看她一眼:“……都給我過來。”
甫一入承明閣,宋嘉平便不再克制,狠狠踹了宋珩一腳,後者華麗麗地撲出去老遠,一頭栽進雪裡不動了。
宋嘉平頭頂那簇火苗立刻燃成了熊熊大火:“還嫌不夠丢臉?跪好了。”
宋珩這才不情不願地跪正了身子,嘴裡還嘟囔個不停:“姐,你看看,我這都是為了你,被人揍不說,還被爹罰跪,這冰天雪地的……”
他話還沒說完,宋嘉平氣不過,又踹了他一腳,臉色又青了幾分:“瞧瞧你這不成器的樣子,來人,上軍棍。”
宋嘉平從軍三十餘年,治軍嚴明,宋珩自幼頑劣,受點皮肉之苦是尋常事,但軍棍這樣實打實的責罰,也就三年前他在大冬天裡失手将帝京懷化大将軍的小女兒推入湖中那次方才受過。
宋宜方才還不認為他會大動幹戈,這下眼中閃過一絲訝色,趕緊跪下求情:“爹消消氣,靖安侯府欺人太甚,阿弟他無錯,”她無意中咬到舌頭,疼得一哆嗦,“……沒什麼大錯,便是要罰,也斷不至此啊。”
宋嘉平氣得連她也一并遷怒,全然忘記了她才是剛被退婚的那個人:“你還有臉替他求情,你也給我跪好了。”
這下無人敢再勸,宋珩也賭氣不再說話。
大雪天氣,縱在午時,天色也陰沉得緊,宋嘉平命人擡了把椅子放在門廊上,端端正正坐着,冷眼瞧他這一雙兒女。
兩人是一母同胎的姐弟,姐弟倆人後都一個樣,膽大妄為驕橫跋扈,但宋宜畢竟是女兒身,重體面,在外不會失了禮數,還擔得起當日聖上金口贊許的“知書達理”四字,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由着她去。但宋珩這人,人前卻也不分場合時常犯渾,做事一根筋,闖禍不少。
京裡找茬的人将至,不讓他受點教訓,日後入京難免又說錯話辦錯事,招來禍事。
宋嘉平狠了心,命人上軍棍:“打到他認錯為止。”
宋宜欲再勸,一擡頭見宋嘉平冷冰冰的眼神,知他令出不改的規矩,讪讪低了頭。
最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宋珩無論如何也不肯認錯,杖至第二十棍,宋嘉平先他一步沉不住氣站起了身。
宋珩趴在刑凳上,将頭埋在手臂間,咬得小臂一片血肉模糊,見宋嘉平起身,艱難地擡起頭,聲音不大,卻吐字清晰:“爹,你今日便是将我打死在這兒,我也要說,明明是靖安侯府趨炎附勢,有眼無珠,我沒錯。虧得今日遇上的不是那個草包,若是哪天讓我遇上正主,我非取他一隻眼睛不可。”
宋嘉平被氣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緩過來,劈手奪過小厮手中的刑杖,高舉過頭頂,還要再讓他長長記性。這棍舉了半天,最後卻隻輕輕落下,宋嘉平連連歎道:“孽障,我看你是魔怔了。”
他到底不敢再打,入京路遠,一路就醫不便,若真下手狠了,路上麻煩事多。
宋嘉平罷了手,命人将他擡下去治傷,待人群散得七七八八,才看向宋宜:“起吧,再不去可就真趕不上了。”
“爹。”宋宜低低喚他一聲。
宋嘉平擺擺手:“怨爹?”
宋宜搖頭:“爹今日沒下狠手呢,就是唬唬他,女兒看得出來。上次阿弟挨軍棍,還沒打到二十棍呢,人早暈了。”